鳥飛 / 輕柔溫煦之風 / 學習怎樣學習 / 或者其他… / 是為習習

Tuesday, December 13, 2005

孩子的眼睛

人們必須畢生能夠像孩子那樣看見世界,因為喪失這種視覺能力就意味著同時喪失每一個獨創性的表現。

~~法國野獸派畫家 馬蒂斯

Sunday, December 11, 2005

「普選火鳳凰」發揮社會運動視覺力量!

「普選火鳳凰」發揮社會運動視覺力量!
文/ 梁寶、小鬼

12.4遊行「普選火鳳凰」一出之後,加上「獨立媒體」換上新標記,這周網上鬧得熱哄哄。自2003年7.1大遊行,網上與小眾媒體動員力量令政府、學者以至「大眾」傳媒大跌眼鏡之後,這次遊行宣傳,老伯、網民與NGOs繼續齊齊出動,各式宣傳創作,包括標誌、網頁小廣告、短片、漫畫、文字,甚至把政府和商業廣告改頭換面加以挪用,接二連三的透過電郵與網站發放。無論是六萬還是二十五萬,這些宣傳在動員運動中實在應記一功。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標記,分分鐘勝過民主黨聲嘶力竭的口號,或長篇累牘的宣言。

視覺傳意,捉錯用神
12.4遊行的第一波宣傳,把尊子親筆繪畫的鳥籠圖象放置在一只手掌之內,在旁配上一大段文字,變成宣傳海報。「獨立媒體」作者小西以詰問的方式,着大家把海報與iPod nano廣告自行比較,本來以為會高下立見,從而帶出有關視覺傳意的討論。然而帖子一出,卻錯觸網友神經,變成了抄襲疑雲,繼談版權爭論。自從政府力倡版權法之後,網友界草木皆兵,此是一例。然而聊聊幾篇針對視覺傳意的回應,也多繼續為海報辯白—不是指設計者只是學生,能力有限;便扯到社運界資源短缺、時間有限,不能聘請專業設計師;更有指社運決策過程體現民主,又要兼顧種種客觀限制,難以讓設計人員自由發揮……。

然而,這些回應反映的,更是社運人士甚至一般香港人對設計的誤解。香港的藝術教育向來只重技術和陶治性情,間接成為人格管理,最終導致大家都成了視覺盲(visual illiterate),忽視了藝術的情緒和道德號召力,把本來是屬於人民的力量和動員工具當成了是小資趣味遊戲。告訴人家你唸藝術,總會被當成是唸設計;告訴人家人唸設計,又被當成是唸廣告─搞藝術和設計的朋友,人生裡大概不止一次會遇上這種美麗的讓會。這種意識,大概就是令我們的是社會運動向來普遍失色的原因。

就這張鳥籠海報而言,其視覺傳意效果有欠力量,是因為畫面失去重心,文字反訊息重覆嘮叨;而同時以鳥籠與手寓意受到制肘則同語重覆,奠子漫畫向來造型精簡傳神,這只手掌明顯是畫蛇添足。我們不能只怪動手做海報的朋友視覺傳遞手法有欠高明,而是要問社運宣傳為何語意不清。宣傳策略和傳意手法並非兩個各不相干的項目,設計之成敗,關鍵往往是整體宣傳策略的得宜。

我有我意念 你幫我攪掂?
大概是我們太習慣商場以客為專的法則,把「客戶vs服務提供者」關係對立化。設計者作為服務提供者,難以對客戶的宣傳策略提出異議。但如果換到社運界,也只能把藝術和設計當成是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幫閒腳色,而不讓大家一起進行雙向溝通,釋放創意,只會繼續讓人覺得社運=說教、沉悶,最後敬而遠之。

把設計從整體宣傳策略中分開的看法,等同叫設計者在社會運動中淪為他者, 只能以服務提供者的身份—而非參與者—「服務」社運團體,這同時在浪費兩方的資源:參與社會運動人士要花大量人力和時間思考和策劃宣傳策略,而熟悉宣傳策略的設計者只能當操作電腦軟件的排版員—大堆文字與理念志氣高昂,決定好了,才急奏章的找會造絲印的朋友幫忙變成橫額、海報、T恤─不理會不同媒介與物料特性。

設計豈止粉飾包裝
正當這邊廂在浪費彼此力氣,那邊廂另一個124宣傳品「普選火鳳凰」標誌卻成為香港社會運動中以視覺傳達資訊的正面教材。人們在成功爭取普選之前,已用實質的行動選出一個好設計—在眾多爭取普選的視覺創作中,「火鳳凰」明顯突圍而出,成為整個運動中的視覺焦點。「火鳳凰」的設計擺明與官方的「香港品牌」「飛龍」玩大龍鳳,模仿其以文字組合成圖像的設計模式,讓人們聯想到「飛龍」代表官方,而「火鳳凰」則代表民間,標誌中的「普選」二字清楚易見,圖文結合,帶出民間以火鳳凰不死鳥的精神竭力爭取普選,訊息清楚簡潔。鳥籠給讀者描繪的是現實和負面的困局;鳳凰卻給上街的人添加正面能量。香港的民主運動能否超脫困局,實在在乎於更多的正面想像。

網上的討論,還指出不少社運的宣傳品傾向以文字主導。社運朋友雄辯滔滔以理服人,以文字思考居多。但不要忘記以筆桿搞革命的魯迅,曾經大力支持中國木刻運動,深明美學的價值和藝術的重要性。換在在今日的消費社會,視覺傳意成為企業建立企業形象的利器。一個簡明的商標,主題色調與專用字款能夠傳遞抽象的企業文化(儘管是善是惡),對外能讓人過目不忘,對內亦能增強員工認同。誰敢說看見黃色雙拱門想不起麥當當,看見剔號想不起Nike和just do it?企業形象抽象而無形(球鞋這物件本身與想做就去做的形象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卻因宣傳而變成了商品的文化元素),社會運動中所追求的平等、公義、博愛、自由、民主等抽像理念,就更難以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更何況是爭取民眾認同和動員參與?拱手把視覺傳意的力量相讓與企業和資本家專美,實在不太像社運人士做事的風格!解說分析這些理性和教育的工作在社會運動中固然重要,然而它們自有自己的媒介,如傳媒訪問、文章、小冊子、論壇、演講…,卻不是海報、標誌、街板與橫額等視覺宣傳品。街板與橫額利用借來的時間空間佔據街頭一角,如果不能即時引起途人的注目,從而引起讀者的興趣,實在是多掛無益。

搞社運和文化研究的朋友常會拿德國納粹政治宣傳片《Triumph of the Will》和與咱家的《心繫家國》比擬,進行批判,也明白文革宣傳美學的威力。但與此同時,為什麼我們就忘記了八九年的民主運動,也是由中央美術學院師生,以最恭敬肅穆的筆法畫成大幅胡耀邦畫像與挽聯,放到人民英雄紀念碑而展開的?如果沒有藝術的招魂作用,人民的悼念便只能以鬆散的方式零星地展開?而人民英雄紀念碑亦不會給轉化真正地屬於人民的歷史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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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小西:「12.4遊行海報抄襲ipod nano海報?」
http://www.inmediahk.net/public/article?item_id=81216&group_id=72

何慶基:「龍鳳鬥」(原刊12月3日信報)
http://www.inmediahk.net/public/article?item_id=83014&group_id=59

小狼:「尊重版權不等如專重創作」
http://www.inmediahk.net/public/article?item_id=75418&group_id=64 

葉蔭聰:尊重知識≠尊重知識產權:Marshall Sahlins 與Creative Commons
http://www.inmediahk.net/public/article?item_id=74891&group_id=49
 
梁寶山:Inmedia新logo─遊行與藝術同樣屬於人民
http://www.inmediahk.net/public/article?item_id=82826&group_id=16

Hu Hung (巫鴻), Remaking Beijing: Tiananmen Square and the Creation of A Political Space, Chicago: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2005.

Tuesday, September 13, 2005

遇上魔術師米奇

(為dh寫的文章,"慶祝"dxxxxx開幕)

香港迪士尼樂園的開幕宣傳鋪天蓋地,其中洋溢著一片魔法的氣氛:孩子的指頭閃出光芒、變出魔法;深藍的夜空漫天星光,串連出米奇的圖案;歡欣的樂園圖像大概也是由魔法變出來的,圖像的邊緣總有星塵;地鐵迪士尼站的支柱底部是一頂小米奇的魔法帽;逛商店則驚覺魔術師米奇神出鬼沒,一時化成布公仔、一時又跑到紙巾盒上…

當我們看見這些運用魔術師米奇的圖像或意念的宣傳品、設計品,或許不禁會覺得迪士尼樂園真是個夢想中的幻境,迪士尼就如魔術師一般為您帶來無限驚喜快樂。然而,你記得這個魔術師造型的小米奇的出處和故事嗎?

這個代表著迪士尼魔法的小米奇,源自《魔術師的徒弟》,是迪士尼動畫電影《幻想曲》(1940)內的其中一個故事。於全新製作的《幻想曲2000》中,《魔》是唯一一段被修復重映的故事,這可見迪士尼公司對此的重視。《魔》講述小米奇是大魔術師的徒弟,終日為師父做家務。一天,他偷偷戴上師父的魔法帽,用魔法叫掃帚幫他擔水、倒到儲水處。他指揮著的時候卻不覺睡著了。夢中小米奇成為大魔術師,站在高地上,擁有無限的魔法力量,一隻手指便能呼風喚雨,而這畫面就是我們常見的魔術師米奇圖像的來源。然而,一個浪翻過來,米奇醒了。原來這個小徒弟的三腳貓魔法,只懂得開始,不懂得叫停,現在屋裡水浸了。就在他快要被水沖走時,大魔術師從樓上走下來,一兩下功夫就叫水全退了,收拾了殘局。

既然不少香港迪士尼的宣傳都用上了魔術師米奇中的魔法元素,那麼筆者就順勢來一個歪讀:香港,大概就是米奇,看見人家的魔法厲害,就東施效顰,想自己也變變看,期望魔法可以成就夢想,解決問題。

從1999年香港政府與迪士尼簽定合約開始,樂園彷彿成為香港人想像中的奇妙魔法、萬應靈丹:迪士尼可以帶動香港經濟走出谷底、增加就業率、興旺旅遊業、提升香港的地位…



在樂園的電視廣告裡,父母在床邊向孩子述說一個夢幻樂園的故事。其中說:樂園的大門打開,讓孩子進去玩。然而,廣告最後提醒觀眾上網訂飛。而我只聽到陣陣嘲諷,彷彿看見貧窮的孩子被其他孩子孤立。的確,如果迪士尼樂園是一個孩子的夢幻樂園,而樂園的大門打開,讓孩子都進去玩,那麼一個沒有去過迪士尼的孩子,又怎麼夠格當孩子呢?

而在大人的世界,「有無工開」大概是一個重要的問題。政府估計香港迪士尼樂園計劃會為香港帶來多達一萬八千個就業機會,而二十年後更會增至三萬六千個。更多人「有工開」,然後「有飯開」,甚麼比這更理想哩?只是,迪士尼在香港聘請的,大多都是年青人,而樂園的工作又多以服務業為主。迪士尼作為一個售賣「夢想」的樂園,大概不會希望有一個五十二歲的白雪公主,或四十七歲的顧客服務員。那麼,當這班站在迪士尼樂園前線款待遊客的年青人青春不再、活力不再,哪他們將何去何從?樂園真的為香港解決失業問題嗎?

香港政府又說過,樂園會為香港帶來不少經濟收益。然而,收益未見,香港政府已投資了約二百三十億元,即每個香港市民平均約三千元,佔樂園總投資額達百分之九十,而樂園的管理和話事權卻歸迪士尼公司。再看看其他幾個迪士尼樂園,除了由日本人自己管理的東京迪士尼樂園正在賺錢,其他由迪士尼公司管理的全部虧本!香港的樂園能否倖免於難?現在樂園的門票 售反應及旅遊巴士需求數字都並非如最初估計的理想。而香港迪士尼樂園最新預計,樂園的五成遊客為內地人;加上現在已有消息傳出, 2010年後,上海也將會興建迪士尼樂園,面積是香港的樂園的五倍!那麼,到時候,香港迪士尼樂園用什麼來吸引和留住來自內地的客人?香港迪士尼樂園又真的會賺嗎?

小米奇施展他的三腳貓魔法,滿心歡喜以為有掃帚代勞,不用工作;而香港則在美國找來一個樂園,滿心歡喜以為樂園能叫香港繁榮穩定、人人安居樂業。然而一覺醒來,小米奇驚覺魔法只能為他帶來一個不能收拾的爛攤子;今天,我們也開始預視到,樂園並不一定能帶來我們夢想中好處,或許甚至反倒帶來問題。小米奇的三腳貓魔法,尚有大魔法師為他收拾殘局。但香港迪士尼樂園這魔法,將由何人化解?又如何化解?



一群來自不同大專院校的學生,有的心愛米奇,有的擁有不少學生運動經驗,有的愛好藝術創作,有的關注工人權益,有的熱愛環境和大地,有的關心社會文化…雖然背景不盡相同,然而大家都關心這個迪士尼魔法屬真屬假,都希望監察迪士尼所帶來的問題,故大家就聚在一起,組成了Disney Hunter(獵奇行動)。

Disney Hunter,一如其他海外的關注迪士尼問題和反迪士尼的團體,無可避免的要面對人家一個質問:迪士尼是一個夢想和快樂的園地,你們去撕破孩子的夢,去展示夢想王國背後髒髒的運作機件,於心何忍呀?你們為何要去叫大家都不能作個好夢呀?

不,我們並非要破壞夢想,只是,多月來,Disney Hunter在調查研究中發現迪士尼無論在環保、勞工、文化等等方面都問題多多。我們總不能掩耳盜鈴,任問題在樂園的包裝紙下漫延。如果說迪士尼樂園就是小米奇的魔法,那麼,我們也不過希望修正這魔法或許會出現的問題,讓這魔法變得名副其實。我們希望迪士尼不單是購票入場的消費者的樂園,而是一個真正的樂園,一個真正履行企業社會責任的樂園,沒有工傷、沒有歧視、沒有環境污染…

而再進一步的想,為什麼香港會渴慕迪士尼樂園這種三腳貓魔術?為什麼香港的樂園和夢想,要由一個美國大型跨國企業來為我們建構?為什麼付錢到迪士尼遊玩一天就是夢想?我們可以有其他更好的夢想嗎?我們可以有其他真正讓社會好起來的夢想嗎?進入迪士尼要花的二百九十五元,不可以用來捐助慈善機構嗎?而去迪士尼遊玩的一整天時間,不可以跑到郊外去享受自然嗎?讓我們一邊躺在青草地上看天空白雲,一邊想像一個不靠三腳貓魔術來包裝的美好香港,一個真正美好的香港,一個屬於所有香港人的樂園,由我們自己來想像、來興建、來努力實現的樂園。

來!讓夢想飛翔!讓我們向自己許下心願!Disney Hunter現在誠邀你一起做夢,請到http://disneygp.no-ip.org/ 寫下你的理想香港、理想樂園。

Thursday, June 9, 2005

打開玩具盒

剛登記完畢
打開了一個玩具盒
是個潘朵拉的盒子麼

別玩物喪志

Tuesday, May 31, 2005

頌讚過去的詩篇——閱讀蘇敏怡的作品

ps 雜誌第26期
"設私計物 design object .design you" 專欄


頌讚過去的詩篇——
閱讀蘇敏怡的作品


《好鬼棧》動畫短片,黃耀明《下落不明》動畫MV,《MILK》中風格獨特的插畫和香港建築專欄,文博《建:香港精神紅白藍》中、繪在碩大九宮格上已消逝的喜帖街,《神經俠侶》的第一輪海報
[1],還有剛過去的i-city Festival中《龍門大電車》動畫短片,蘇敏怡為她的動畫和插畫建立起特色和風格:九宮格底紙、仔細的墨線手繪、鮮艷奪目的麥克筆色彩、可愛親切的漫畫風格人物,還有那些六、七十年代、充滿舊香港本土風味的景物小節,和暗黃街燈般的色調,讓你一眼就能認出她的作品,別無二家。



蘇敏怡的作品最先吸引筆者的地方,是她的插畫中鮮艷明快的顏色和線條。還在學院時有幸看過她即席揮毫,那些鮮艷明快原來絕非計算和造作,而是深藏在她的天賦之中,作為繪畫摩打手的她,選色和落筆的利落和自信,都從作畫的瞬間烙印到作品之上。


漸漸多看了她的作品,卻開始為她痛心:這麼一個優秀的動畫插畫師,為何一頭栽到那種流行的、符號的、毫無內容的港式懷舊?為何要協助主流媒體建構那獅子山下年代的美好?從來只有在月球和地球的距離下,月亮才顯得浪漫動人,以太空人的角度去看,月球不過是一個沒水沒空氣沒植物沒地心吸力、只有滿面坑洞的衛星。香港的過去之所以美好,不在那符號式的冰室蛋撻菠蘿油,也不在香港人當時有多少刻苦耐勞,而在於時間的距離。如同成功人士三五知己地回憶中學年代,總把從前消費成美好片段,童年的頑皮糗事或純真友誼大概會叫人笑作一團、回味無窮,卻選擇性失憶地忘記當年學習的內容,為著考進港大而無日無之的溫習、及當中的痛苦和壓力,或把這些的回憶簡化為「你睇吓我哋當年得兩間大學咋,仲辛苦過你,都係咁捱啦,你哋依家不知幾幸福」來教訓後輩。


地區、城市與國家毫無疑問需要過去和歷史,需要懷舊和根。只是,媒體述說的舊香港,從來只是選擇性的片段,不是難兄難弟式的搞怪搞笑、G.O.D.式的舊香港美學,就是獅子山下式從小漁港捱出個大都會的刻苦耐勞。你何時聽過主流媒體懷緬蘇守忠發起的天星碼頭絕食抗議或「六七暴動」(或稱「反英抗暴」)?說到底主流媒體中的舊香港片段,只提供甜美無痛的回憶,叫大家從中支取所謂的香港精神作嗎啡,好讓大家能收起對社會現狀的反思、不滿和憤惱,在個人層面上努力努力再努力以求跨過逆境。



筆者曾一度以為,蘇敏怡的作品不過就這樣以空洞甜美的符號充塞內容。但看到她近來的作品 (文化博物館《建:香港精神紅白藍》中《紅白藍九宮格》平面手繪作品和i-city Festival的i-city Animation中《龍門大電車》動畫短片) ,再細心想想,就發現她根本沒有停留在空洞符號的層次,只是我這個讀者沒有好好細閱人家的作品。


站在文博展覽館內、她手繪的喜帖街前,導賞員告訴觀眾:「作者可真的跑到喜帖街、爬上大廈寫生拍照,她連街上爭取不要清拆的標語都細心的抄寫下來,再畫在畫中。」畫中是童話故事式的內容,「她告訴我們,畫中的小人兒會為唐樓後的一群大樹澆紅色的水,所以樹的葉子都是紅色的,會長出利是封」。以幻想、童話的形式繪出將要清拆消逝的喜帖街,一方面將過去封存在故事裡,另一方面卻表明了喜帖街將只能以故事的形式存在於世界上,表明了清拆的可悲。


這讓我想起蘇敏怡的畢業作品《好鬼棧》。紅衣女孩有著一份厭惡的工作:倒夜香,正是包著糖衣的回憶不會告訴你的、藏在幽暗角落發臭的小節。女孩走過走廊,地板上的花磚在她的足旁化作片片花兒/蝴蝶,又在她離開後墜落消失的一幕,看似是向動畫大師宮崎駿偷了師 (這段不是與《幽靈公主》中麒麟獸出場、每踏一步均花開花落十足相似嗎?) ,但這充其量只能說是形式上的抄襲,其表達的意涵可大不同:麒麟獸一段是要表明這森林之獸有掌控自然界生死四季的能力並牠的威儀;而紅衣女孩一段卻是說出唐樓被遺忘,女孩作為最後一個懷緬唐樓的人,最後一次走進在死寂的唐樓中,地磚像是被懷緬的情從沉睡中喚醒,卻超現實的化作花兒/蝴蝶,再消逝,表明了唐樓將只能以very fantastic (又是《好鬼棧》的英文片名) 的形式存/傳於世,而最後,若到了一天再沒有人記起提起這些fantasy,這些舊物將永久的消失於人間。這不正是蘇敏怡不少作品的共同主題:舊香港逐漸消亡,她逐一去收集、緬懷,再把它們重構編造在自己的作品中,保存 (雖然不知道能保存多少、多久) 。



而蘇敏怡作品中的懷舊,並不只是那種拼貼的、粗淺的、符號的懷舊。在三月號藝訊的 “i-city People” column中,她那封寫給已故父親的信,正正道出了她對漸漸消逝的那香港的情,是踏實的情;一磚一瓦都是一天一天生活點滴的沉積。然而,只愛日日新鮮、經濟掛帥的香港,動輒拆、拆、拆是家常便飯,哪管你對那些景物已深植了根、種了情?


面對香港這等低劣的「市區重建」計劃,評論者大概會撰文說之以理力陳其害,而蘇敏怡作為畫畫的人,則選擇了動之以情:以動畫插畫等形式,把自己對舊物的感情一一繪畫出來。《龍門大電車》在視覺上雖然繽紛奪目,然而細閱下來即覺苦澀味甚濃。那其實是一個葬禮,一個莊嚴的送別儀式。電車走過北角筲箕灣,化身為一幅棺木,駛到不為人知的終站:龍門 ( “lonely moon”,《龍門大電車》的英文片名) 。裡面乘載的客人,都是被香港這急速的社會淘汰、開始被人遺忘的物事。他們不單是綿花糖般甜軟的回憶,更是生活上的點點滴滴:小貓的叫聲、女生被揭裙子、酒樓內的吵吵鬧鬧…蘇敏怡讓他們閃耀出夕陽的光輝,一起搭乘這班列車。車長最後跟我們敬禮,是入土為安之前最後的送別,像在說:請你放心吧,我會在彼岸好好的照顧你的過去。然後奔向龍門/寂靜的月。如嫦娥奔月,他們無可奈何的、要離開繁華的人世,遠離熟悉的人間,是以月是寂靜。而月亦是龍門(大酒樓),讓過去都在門後相聚話當年。然,這一切已遠離了我們,跟我們無關了。這不正是對「市區重建」完全忽視居民對地區感情的一種詩意的控訴嗎?這不正是對香港「變幻才是永恆」的心態的痛心、不滿與反思嗎? 只是,大人們大概永遠都不會明白小王子的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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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神經俠侶》的第一輪宣傳海報是蘇敏兒的手繪插畫,在例牌的九宮格紙上繪出舊式電車頭、唐樓和可愛的人兒。但,正當筆者在高興港產片的宣傳海報設計突破了明星大頭的悶局,電影的第二輪宣傳海報出爐,兩個明星的頭填滿了一張碩大的海報。

Tuesday, March 15, 2005

i們的眼睛看…

三十年前,i-城的作家西西寫了一本名叫《我城》的小說。

現在,i-城的一群年青動畫家創作了九段動畫短片,合起來叫
《i-city》

i-city這名字,似乎已經揭示了這個「『我城』首個集體動畫創作」的某些特質。

以「i」代「我」,可能不過是「型啲得意啲玩吓gimmik」,但這總叫我不安。別誤會,我可不是那種文字潔癖者,不能容忍外文入侵。只是這i字包含了太多的曖昧和不確定。

「i-」很容易讓我們聯想起i-pod、i-mac。

蘋果電腦除了是「潮爆」玩物,亦是不少動畫創作者的左右手。誠如盧子英在i-城一日報所言,電腦普及讓製作動畫的器材成本和時間大大減少,獨立的創作人才能紛紛湧現。《i-city》的年青創作人正受惠於此,部分作品完全用電腦製作,更多的是電腦與手繪畫圖、手製模型的結合,以i-手作加i-科技呈現既新且舊的i-城。

以英文的「我」代替中文的「我」,是意味著香港人媚洋崇洋、還是華洋雜處吸盡不同文化的菁華再反覆練就成獨門武功?

說這一輩喜愛動畫的人喝宮崎駿和迪士尼奶水長大,準不會有錯。不約而同的,九段短片中,七段都出現了一幕幕飛翔的畫面,而飛正是宮崎駿片子不能或缺的元素。《饕餮》中吃個不停的孩子叫人不得不想起《千與千尋》中的無面人。《過雲雨》中動畫與音樂的緊密配合,遙遙指向迪士尼的如音樂劇的動畫。向大師敬過禮的九段短片反倒更覺新鮮:我的人設、我的著色、我的線條、我的分鏡、我的敍事、我的技術、我的i-城,九段短片、九種風格、九種特色、九個角度,述說一個i-城。

然而,這個小階i就必然解作「我」嗎?早在魯迅的時代,就有以英文字母代表人或地方的例子;而現在大家見得最多的,大概就是雜誌上的「字母女星」。好像特指著甚麼,又好像沒有任何指向。i-城造就了一個可進可退的空間,既可以是我城,亦可以是某城。如此親密;又如此疏離。三十年前這城有當時的難處,城裡的人拍拍心口斬釘截鐵的說「這是我城」;今天這城也有今天的難處,城裡的人對這城又愛又恨進可攻退可守的說「這是i-城」。

說愛,七字頭八字頭大聲的說「我最愛i-城」。父母移民來港無根飄泊、下一代天天聽國歌看亮晶晶浸出愛國心,就只有自己土生土長加上九七關口反覆思索出一套本土意識:還是i-城最可愛。公屋空地遊樂場乒乓波野孩子永遠叫人難忘(鄭廣泉《消失中的城市》);「龍門」裡lonely的酒樓冰室招牌天線唐樓人物和生活總教人不捨(蘇敏怡《龍門大電車》);還有萬家燈火商廈林立寫照著的繁華讓人眩目。

說恨,七字頭八字頭再次大大聲說「我恨透i-城」。看過i-城魚翅撈飯的風光日子、在社會上剛/將邁步的一瞬卻是金融風暴負資產建華八年,一切都看不過眼:人人一張大嘴巴nonsense的哇啦哇啦(傅詠欣、傅詠芹《啷神來聲》);魯板冷血、嚇人得罪不得,小薯成為真正的全職職員廿四小時邊工作邊on call,累透在累透社(陳宇峰、洪文婷《累透社》);建設建設再建設,玻璃幕牆反影的藍天是燕子的墳墓(伍尚豪《我的燕子》)…只好說句我好好,在紅玫瑰盛開的春日感受無限秋意(鍾偉權《我好好》);不然做個老饕吃呀吃吃掉一切(五斗米《饕餮》);又或在這片過雲雨天中來一首幻想曲(淡水《過雲雨》),或許雨過天晴明天就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