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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October 10, 2013

十日一夢——與理大社會創新節商榷


十日一夢——理大社會創新節商榷
王冊文

初見香港理工大學設計學院攪社會創新節,覺得這很好。

設計多年來被視為商業的一環,為經濟發展效力;但同時被質疑是消費主義的推手,以潮流為產品嵌入不必要的使用期限,產生浪費。無論哪種看法,也還是忽視了設計更基本的面向:改善人類生活的願望。而改善人類生活,不必然是門好生意。弱勢社群足襟見肘,哪有多餘金錢消費在改善生活條件上?但同時,西方以至日本的進步設計思潮如通用設計(universal design)、用者為本設計(user oriented design)等早以強調設計使用者 的位置。香港的設計發展如果只停留在純粹商業考慮,未免落後於人。在金錢掛帥的香港,要談未()能賺錢但(有機會)對社會好的想法,大學大槪是一個合宜的角色,以起牽頭作用。

而理大設計學院,根據其介紹,並不只是攪一個為期十天名叫「十日」的「社會創新節」,更在其新大樓內增設「賽馬會社會創新設計院」,「促進設計師以設計回應現今日益複雜的社會挑戰。在社會變革的研究過程中,設計院會在政府、企業及社區中充當策展人、第三度空間及緊密夥伴的角色」[i]。有這樣長遠而持續的投入是件好事,但,看過這「十日」,筆者卻認為這樣的「社會創新」甚可商榷


首先看看「社會創新」一詞,內裡已隱含了對新鮮事物和意念的肯定與偏愛。但是如田邁修(Matthew Turner) 教授在「十日」的講座中對社會創新一詞的定義「是一種共同協作的行為,以圖改革或超越令集體需求被邊緣化或導致不公的制度」[ii],這根本與新舊無關。實踐某個新意念或許會為社會帶來壞影響,重拾一個已不再流行的舊常規反而有可能使社會變得更好。如果社會創新設計院的成立,為的是改變制度不公、謀求社會大眾的福祉,把social innovationinnovation直譯為「創新」,或許失卻了該詞「改革」、「改進」的意味,缺乏對創新的省思面向。當然,作為首屆駐院思想家的田邁修教授已努力在定義上補白,而且,對一個新詞彙 (對香港而言是比較新吧) 的意義的建立,最重要的還是實踐。於是看「十日」裡的活動吧。


理大校長唐偉章在「十日」的宣傳短片裡說得好:「社會創新,人人有份,個個都係主角」[iii]。而田邁修亦在其研究指出,在社會創新設計中,設計者應從過往作為物件/建築的創造者(authors) 的角色,轉變為社會變革的促進者 (facilitators of change) [iv]。這意味著,設計者應該把設計師的光環退去,為社會其他的持份者充權。但,在「十日」裡,設計者依然是明星,其他持份者隱然不見!宣傳都亮眼地介紹展覽及裝置作品的設計師/藝術家,而參與其中的工匠、技師或公眾,及作品創作過程怎樣促進社會的變革/改善,就只簡單一句內文帶過。但既然設計師要成為社會變革的促進者,這些過程不就是最重要的部分嗎?不就應該把光芒分給作品的持份者嗎?如kacama的洋蔥皮紮染,根本只是植物染abc。這樣說不是少看他們的設計,而是,在「十日」裡,他們只有教教簡單工作坊的份,我們根本看不到他們的設計重點:不()在紮染作品,而是在整個系統設計上。洋蔥皮是尋常家居廚餘,但要以洋蔥皮紮染發展為設計商品和工作坊,他們就不可以()在家裡儲洋蔥皮,必須要有渠道收集。餐廳也會產出洋蔥皮,但把垃圾分開處理必會增加員工工作量,暫存洋蔥皮需要餐廳額外騰出空間,洋蔥皮卻值不了多少錢,他們是如何與餐廳協商,促進這項有利環保的合作?同時,工作坊,作為公眾教育,也是他們促進環保方面的社會變革這系統設計上的一環。但他們這種社會創新設計者的角色,和系統設計及系統中的其他持份者,在「十日」裡都看不見。又如Brian的木頭車桌子,初看不過平平無奇,但原來這是在Brian了解過手製木頭車的製作工序、及與木頭車師傅李帝友共同商討而成的設計,為的是要幫忙開闊木頭車手藝的市場,背後的商討和意義就絕不平平無奇了!更不要說小小木頭車背後的社區系統,原來李師傅多年來在社區建立了良好關係,由車房和清潔工為他收集社區的廢棄物作木頭車原材料。但這些資料,都不是在「十日」的展覽裡可以讀到的[v]。展覽呈現的,依然是設計者作為物件創造者的思維。裝置作品亦是如此。例如以竹梯搭成的梯陣,雖然邀請了公眾為竹梯上色繪花,竹梯卻都梱在一起,各參與者的創作明顯不被重視,不過是「偉大」藝術作品裡的小部件,何來「個個都係主角」?

十日」除了展示social innovation相關的設計/藝術作品,主辦單位亦有主動發動一些social innovation的設計計劃,如「新耆士時裝秀」。這個長者時裝表演召集了「一班本地年輕設計師致力賦予銀齡時裝新定義。…旨在通過原創及貼心的時裝設計傳遞銀齡一族正面、充滿活力和自信的形象[vi]敬愛長者心意是好,但背後的意識形態恐怕不太好…活動打的旗號不正是專業的年輕時裝設計師為不懂時尚的長者設計新衣,為他們挽回自信光彩?長者不單成為需要設計師打救的被動角色,更被納入時尚的規範裡!活了那麼久,終於可以離開學校、公司與潮流的規範,自己愛穿甚麼穿甚麼,天天穿同一款衣服也不用惱人家笑話,你卻要把長者捉回去時尚的規範裡?啊,也對,現在銀髮族正是有待開發的藍海金礦,不把他們也納進時尚圈裡讓他們乖乖每季追逐時尚買下新衣牚的話,要如何賺他們的錢呀?但這不過是慣見的市場策略,並無社會改進或創新可言。當然,你可以說這樣的一個時裝表演可以叫參與長者重拾對自己外表的自信,也未嘗不是好事。但受益者稀,卻在社會裡散佈了「長者也要穿得型格時尚 (而且這是由年輕設計師來定義的) 才行」的魔咒,這樣上算嗎?筆者並不是說設計者不能介入長者的衣飾裡,但如果設計者視自己為協作者(facilitators),就不會以一個時裝表演這種奇觀展示方式來介入,而是會深入探視長者在衣飾方面的需要。如果整個計劃是設計者與長者共同檢視長者的衣櫥,了解長者的喜好和需要,再為長者提供一些穿搭的提議,或為長者添置少量衣飾,讓他的穿搭更簡便好看;或者是根據一般長者的狀況,如五十肩、關節退化、需要經常量血壓等,設計一些方便長者穿著使用的舒適服 (或者是病者甚至普通人均合宜的通用設計),會比較切合social innovation的主張。

筆者並不希望否定他們的努力,畢竟「社會創新設計院」的成立是件好事,是香港關心social innovation面向的設計的開端;而且「十日」帶來的講座和電影,在在都展示了世界各地的好例子。只是,手握賽馬會龐大資金贊助與大學的學術資源這樣的雙重有力支援下,這首屆的「社會創新節」難免叫人感到失望。

到底「十日」只是香港社會創新設計的奢華南柯一夢,還是有待發展成熟的小小發端?Let’s wait and see.


[i] J.C.DISI:亞洲首間以設計為中心的社會創新設計院: http://www.polyu.edu.hk/cpa/Excel@PolyU/2012/12/viewpoint_c.html
[ii] Turner, Matthew. (2013) Tete-a-tete. The Hong Kong Polytechnic University.
[iii]【「十日」社會創新節】創無 (短片): http://www.youtube.com/watch?v=DvTysJFgcTk&feature=player_embedded
[iv] Turner, Matthew. (2013) Tete-a-tete. The Hong Kong Polytechnic University.
[v] 資料源自:《小作業大智慧──訪尋深水埗手工業者圖錄http://www.hkcmp.org/craftsman_book.pdf
[vi] http://www.10dayfest.hk/ageless-catwal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