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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November 12, 2010

巴士上

01
傍晚,回家的巴士上,我先後看見兩佗穿著同一色調的粉紅上衣、背著紅色方形書包、梳著小丸子髮型的小女孩,和她們的媽媽。她們如此相像,我有一刻把她們誤認為同一人,我以為她和媽媽下了車,但她們依然在位子上。比小說更迷離。

02
在巴士上聽著一個少年傾電話︰「我諗住報下CU philo,佢收得低呀嘛…橫掂我出嚟都係幫阿媽手,或者考飛機師…咁我鍾意讀乜都得啦…我鍾意個名囉…CU喎…入唔到Kong U咪入CU囉…」

外星人不明白地球人的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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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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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assical classic—— 十首最愛之宗教音樂﹕舒曼的《浮士德情景》

(明報) 2010年11月07日 星期日

【明報專訊】一八四九年七月,舒曼再度陷入創作的狂熱中,不過這次他創作的作品,有非常明確、逼切的期限一定要趕上。一八四九年八月二十八日是德國大文豪歌德百年冥誕,到處都有熱鬧的紀念、慶祝活動。舒曼要寫一部在歌德百年冥誕時演出的致敬作品。他選擇的題材呢?當然是歌德畢生寫過最重要的《浮士德》。早在一八四四年,舒曼就動了要用音樂來表現《浮士德》的念頭,而且實際手寫了一部分樂曲,不過後來卻因為太過辛勤寫作病倒,以致中斷了這項計劃。

讓舒曼病倒的,除了實際作曲的勞累因素之外,恐怕還有強大的心理壓力。一八四五年他都還寫信給好友孟德爾頌,明白地表示﹕「任何試圖改寫這部歌德偉大作品的作曲家,終究不免會被以在這部作品上的表現來定奪其成就,而且還不免被拿來和莫札特相比較。」

因為歌德自己曾經明確地說﹕只有莫札特能夠稱職地改編《浮士德》。莫札特沒有改編過《浮士德》,早在《浮士德》第一部出版前二十年,莫札特就已經去世了。顯然,歌德根本不覺得有人夠格來寫『浮士德』歌劇。

然而內容如此豐富,天上地下神界鬼界穿梭的情節,加上聳動的魔鬼題材、充滿浪漫追求的精神,使得歌德這部詩劇對音樂家們構成了最大的誘惑。十九世紀的音樂家幾乎沒有幾個不曾交出有關《浮士德》的作品。也因此,透過對於《浮士德》的改編,我們也就能看出一位音樂家的性格特質。例如李斯特對於魔鬼梅菲斯特最感興趣。他多次以梅菲斯特為題材創作樂曲,並高度認同「浮士德精神」,一種上天下地追求各種極端經驗的嚮往,不斷探入新的領域,不斷打破各種既有的框架。

舒曼卻不是這樣。一八四四年開始寫《浮士德》,舒曼就設定要寫的是「神劇」(Oratorio),而不是歌劇。一八四九年八月二十八日,舒曼的《浮士德情景》成了百年紀念慶祝上的焦點,分在三個城市,由三個指揮(包括舒曼自己及李斯特)帶領三個樂團,同時首演這部作品,而且立刻獲得了普遍好評。

之後,舒曼又花了很多時間繼續修改,到一八五三年補上了最前面的序曲。作品完成了,可是一直到舒曼去世,卻都沒有出版,因而也沒有出版作品編號。

終極洗滌救贖的意義

明明是舒曼畢生規模最龐大的作品,也在那樣的特殊場合中贏得了各方的讚賞,然而對於樂譜出版,舒曼卻表現得很不積極。一方面是他晚年精神狀愈來愈差,不過另一方面更重要的,這部作品對他而言有太強烈的信仰價值,不一定是基督教信仰,而是一種終極洗滌救贖的意義,以至於寫作本身的成就,遠超過作品出版、演出能夠帶來的報酬。

舒曼謙卑地將作品標示為《浮士德情景》,表明並不是改編整部《浮士德》。而且事實上他也真的只從《浮士德》裏選擇了很少數幾個情景,不交代劇情內容,讓音樂可以充分表現那些段落的氣氛與感情。

別人認為最重要、最吸引人的元素,舒曼幾乎都避開了。《浮士德情景》裏當然免不了要有魔鬼梅菲斯特,然而梅菲斯特只是個單純的配角,沒有什麼淋漓盡致發揮的餘地,浮士德和古希臘美女海倫的戀情,舒曼完全不予理會。還有浮士德被魔鬼帶往地獄的過程,在白遼士作品中構成核心高潮的場景,舒曼也完全不處理。

舒曼一心一意要用音樂來詮釋人的救贖,捨棄了所有的戲劇性熱鬧、墮落的痛苦,面對聖靈的悔罪,藉追求理想來洗滌過去的錯誤,乃至於最後為了保存理想成果願意被永恆拋擲到地獄中,再藉如此的決心邀得聖寵,被迎入天堂,這樣的重點,不足以涵蓋複雜、豐富的《浮士德》,卻可以清楚透顯舒曼的生命情調。在種種浪漫追求中,對舒曼而言,最浪漫的畢竟還是對於救贖的嚮往,經由理想通向救贖的路徑摸索。

文 楊 照

Monday, November 1,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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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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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assical classic——十首最愛之宗教音樂﹕威爾第的《安魂曲》

(明報) 2010年10月24日 星期日

【明報專訊】天主教的教宗御座,除了中古「大分裂」時代之外,一直都在羅馬,而羅馬是意大利半島最重要的城市。西方宗教音樂,甚至可以更擴大說西方古典音樂的起源,來自教會,尤其來自天主教會的儀式需要。管風琴、唱詩班是任何教堂必備的元素,並不是因為他們能發出優美的音樂,而是因為他們在儀式上不可或缺。

考慮這些歷史因素,在宗教音樂的創作上,意大利音樂家並沒有什麼特殊、突出的表現,就變成一件耐人尋味的事了。

當然,早在十六世紀時,有傑出的蒙台威爾第,寫了至今流傳的教會音樂。他是意大利人。不過他死於一六四三年,離巴哈、韓德爾出生的一六八五年,還有四十多年。

為什麼一、兩百年間,反而是德奧地區的宗教音樂,比教皇御座所在的意大利更發達、更精彩?一個可能的原因是﹕十八世紀之後,意大利的世俗歌劇太發達、太搶眼了,第一流的音樂天分優先投注在歌劇的寫作上,就算偶爾有好的宗教作品,在歌劇的光亮籠罩下,也很容易就被忽略了。

一直要到十九世紀後期,才出現了由意大利作曲家寫的宗教音樂經典,不意外地,寫出這經典的,是一位偉大的歌劇音樂家——威爾第,而且這部《安魂曲》形成、演出的過程,有像歌劇般帶點荒謬感的戲劇化情節。

先是一八六八年,威爾第的前輩羅西尼去世,威爾第提議義大利歌劇界應該聯合創作一首《羅西尼安魂曲》來表示致敬與哀悼之意。一共有十三位當時最有名的歌劇作曲家參與寫出了《為羅西尼的彌撒曲》。本來預定要在羅西尼逝世周年那天舉行首演,然而就在首演九天前,這整件事竟然突然被取消了。

主辦這件事的委員沒有說明取消的理由。威爾第也在這個委員會裏,他將取消的責任歸給了預定要擔任指揮的馬利安尼,表示馬利安尼對這件事根本不熱心,導致最後來不及準備。不過另有傳言卻說是因為馬利安尼的未婚妻,女高音歌手史托爾茲,和威爾第有染,以致於讓威爾第和馬利安尼兩人不歡而散,賠上了這首集體創作上演的機會。

色彩變幻音樂 破舊立新

在此之後,顯然《安魂曲》的形式,和史托爾茲,都留在威爾第的心頭。一八七三年,威爾第喜愛、崇拜的文學家馬佐尼去世,讓威爾第又生出了寫《安魂曲》的念頭。馬佐尼重要的代表作,感動並啟發了威爾第那一代意大利青年的,是他紀念拿破崙去世而寫的詩〈五月五日〉。威爾第成長經驗中,不只讀過、甚至背誦過這首詩。〈五月五日〉等於是馬佐尼為拿破崙而寫的一首《安魂曲》,現在換作威爾第來為馬佐尼寫《安魂曲》了。

這年,威爾第快六十歲,不年輕了,而且累積了豐富寫歌劇的經驗。這個時候創作出的《安魂曲》,最大的特色,就是充滿了歌劇般的張力。雖然運用的是拉丁經文,威爾第卻毫不猶豫用上色彩最濃厚,變化最曲折的音樂,讓合唱團用極為戲劇性的方式,表現這些傳統內容。

另外還有從馬佐尼上溯拿破崙的這段背景故事,又讓這首作品增添了兩種特別的風采。一是清楚的英雄主義情緒,藉由龐大、開展,追求氣勢感染力的音樂,源源不斷向聽眾襲來;二是成熟、巨大尺度的作品中,竟然保留了一些少年的衝動青澀,彷彿在創作過程中,威爾第偶爾縱放自己回到了閱讀、朗誦〈五月五日〉,被拿破崙、被馬佐尼撞擊心胸的記憶中。

第二樂章開頭〈末世經〉搭配的音樂,後面不斷出現,成了貫串這部作品,最重要的主題。那是威爾第獻給馬佐尼和拿破崙的主題,也是統合這部作品的核心樂念。

這部為馬佐尼而寫的《安魂曲》,在馬佐尼去世周年紀念日,一八七四年五月二十二日,在米蘭聖馬可大教堂順利首演。這次,威爾第不找其他人指揮了,他自己上場完成了大受好評的指揮工作。《安魂曲》首演擔綱獨唱部分的歌手,用的是《埃依達》首演時的原班人馬,史托爾茲當然也在其中。

文 楊 照


Classical classic—— 十首最愛之宗教音樂﹕布列頓的《戰爭安魂曲》

(明報) 2010年10月31日 星期日

【明報專訊】英國詩人歐文(Wilfred Owen)出生於一八九三年,在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四日死於法國,那一年,他二十七歲。死得那麼早,而且死在異鄉法國,因為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歐文是英國作戰部隊中的一員,在通過一條運河時,被炮火奪走了他的生命。歐文陣亡後七天,十一月十一日,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

歐文原本默默無名,然而這些特殊的因素,使他的作品在戰後廣泛傳流。他被視為戰爭的悲劇代表,代表了戰爭無情且荒謬的破壞。歐文留下了多首在戰場上寫的,關於戰爭的詩。其中有一首寫﹕「我的主題是戰爭,及戰爭的壞。/詩在壞之列……/一個詩人現在能做的只有警告。」

詩人的陣亡

然而,詩人付出生命代價傳達的警告,顯然不夠有效。第一次大戰結束後不過二十年,一九三九年,歐洲再度陷入恐怖的戰火中。德軍迅速佔領波蘭,接閃電打下巴黎,雖然無力渡海征服英國,希特勒發動了空襲轟炸,意圖屈服英國人的抵抗意志。倫敦遭受慘重損失。一九四○年十一月十四日,重要的柯芬特里大教堂於空襲炮火中。

整整等了超過二十年的時間,柯芬特里大教堂才得以重建再度開啟。教會請了幾位音樂家,為這神聖的儀式編寫音樂,其中一位音樂家是布列頓,他決定要寫一首大型作品,彰顯這儀式的歷史意義。

寫了《戰爭安魂曲》,這部作品樂譜的標題頁,就抄寫了前面提到的歐文那幾句詩。接列了四個名字,他們是這作品的題獻對象,四個人有一項共通點,他們都已不在人世了,其中三個人死於戰場,屍骨都無法送回英國安葬,連墳墓都沒有。唯一有墳墓的一位,幸運地從戰場上活回來,然而在一九五九年六月,原本排定要舉行婚禮的兩周前,他自殺了。

戰爭結束了,戰爭的陰影卻遲遲沒有從英國的天空散開,戰爭裏殞滅的魂靈,也遲遲無法真正安息。到一九六一年,布列頓仍然如此強烈地感受,他要用他的音樂來為戰爭安魂。

這部作品在結構安排上極為特別,共分成很不一樣的三組演出單位。一組是女高音獨唱和合唱團,他們跟完整的管弦樂團在一起。第二組是男中音和男高音,配合的是一個較小型的室內樂團,包括弦樂五重奏加上木管、法國號、打擊樂與豎琴。還有第三組,由男童合唱團加上管風琴組成,但他們不在舞台上,從離舞台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傳送來遠遠的聲音。

第一組和第三組,基本上依循傳統的亡靈彌撒,使用的是拉丁文的宗教文本。第二組卻以英文演唱歐文的詩,一共九首。過程中,拉丁文部分與英文部分交錯出現,三組輪流演奏演唱,一直到最後一個樂章的後半,男中音和男高音唱歐文最後的詩句﹕「讓我們安眠吧……」同時男童合唱團以拉丁文唱出﹕「引領他們進入天堂……」,然後女高音及合唱團加進來,以八部卡農的形式接過歌詞,於是三組人才終於一起演奏演唱。

反戰的信念

從頭到尾以英文演唱的男高音,全場只有一個地方,第五樂章結尾,唱了一句拉丁文,那句話的意思是﹕「請賜我們和平。」清楚突顯了布列頓的信念──反對戰爭,追求和平。

布列頓在一九六二年一月完成了這部作品,當年五月三十日《戰爭安魂曲》在柯芬特里大教堂首演。首演時,布列頓自己指揮室內樂團那組的演出。八十五分鐘的龐大樂曲演出完畢,最後一個音消散在教堂裏,全場一片沉默,很長很長的沉默,隔了不知多久,才彷彿大家一同醒來般,爆出了熱烈的掌聲。

那一段沉默,應該也被視為這作品的一部分吧,至少該被視為布列頓音樂成就的一部分,讓聆聽音樂的人暫時懸止在一種靜默沉思的狀態下,感受戰爭的殘酷,痛悔戰爭荒謬。

文 楊 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