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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December 20, 2011

剪報:超哥訪問

"我學習每樣事物都喜歡自己親手做一次,確認知識,「自己動手做」有種不可替代性。比如我到過希臘,研究愛琴海文明,聽說他們藝術風格輕快,就找機會試做跟一樣的瓶子。我沒有學過,自己找來一團泥,邊做邊跟泥說話「唔該你吖,唔該你吖」這樣「求」佢出來。"

當年佢都係咁樣迫我地落手做,而且佢永遠都係身教… 而身教是最大影響力的:我估我未來一年都會對住啲字粒係咁講「唔該你吖,唔該你吖」咁「求」佢地出來架啦…

(路漫漫。剪存於此以鼓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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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事動人 敬惜器物

聽到欄目名「生活達人」,趙廣超老師打了個哈哈,「我哪裏是什麼達人了,找我講生活?」 近年研究故宮,北京香港兩邊走。他說,留在香港時,吃睡和工作幾乎都不會走出他的中環辦公室,飲食靠學生張羅,經常連睡覺都沒時間。對他的生活稍有了解的人,都擔心他會過勞死。

研究就是他的全部生活,研究對象是舊時建築、家具、藝術和器物,聽起來會沉悶得嚇怕很多人,也彷彿離我們的實際生活很遙遠。但看過他的書都會知道,那絕對是趣味盎然的一件事。梁文道說他開創了一種新的「作書」方式。由《不只中國木建築》、《筆紙中國畫》、《大紫禁城》到《一章木椅》,跳躍的版面設計,不止圖文並茂咁簡單,而是以幅射擴展的形式解構事物內涵、事物之間的連繫,忽然又加插一點令人會心微笑的細節,每頁都是一個故事,很多個故事環環相扣,組成一幅更大更完整的圖景。

老建築和器物,本就是與生活息息相關的東西,現在被認為「過時」了而束之高閣;趙老師卻能發掘它們超越時代的意義,令讀者看時覺得有趣、看後對它們有種敬意和珍惜,感歎「原來中國文化裏有這樣的好東西!」甚至發現,老東西的設計技藝比很多「潮物」更尖端、精巧而永不過時。

能做到這一點,應該不止表達形式上的突破;更基礎的是,他從平凡如一隻碗、一張椅,看出學問和趣味的能力。那是一道洞悉每件事物特性、人類生活本質的眼光。

先破後立,摒除習性帶來的迷思和障礙,是看清事物本質的秘訣,「我好鼓勵學生從頭接觸一樣嘢。從頭,每次都從頭開始。如果我明天見到你,我會根據今日的了解同你接觸,但要真正了解一個人,你要每日從頭去了解他。對人難些,對事物就可以」。

連做訪問他也要打破一般訪問的慣性。如果訪問的本質是要了解和呈現一個人,他說,「你想寫趙廣超,不一定要訪問趙廣超的,你可以訪問他身邊的人,聽他們說說趙廣超是怎樣的,講吓佢嘅壞話,咁你寫起來先立體嘛」。轉頭就笑嘻嘻地把工作室內所有研究團隊的成員都喚出來,排排坐變成一個群訪。

加入研究團隊比較久的阿聰帶頭暖場,從如何認識趙老師談起。趙廣超念藝術出身,三十來歲開始在理大設計系教書,近年專注研究,跟一班理大舊學生成立工作室。聰說當年修讀工業設計,因為想發明、設計一些新事物,「好多時我對着一件家俬,就諗它的功能,怎樣做得靚或者實用。但趙老師會想,杯、碗、盤這些器物最原本的性質是什麼?原來是有不同高度的,杯最高、矮一點是碗、再矮一點就變成盆,而這高度又跟人的身體有關係。我們習慣一開始就想形式上的問題,他會從最基礎的事情想起。這樣思考時,可以發揮的空間便變得無限,不會被既定的形式限制」。

「其實無乜方法,是態度。平日生活裏,每一樣嘢你認真啲,都會有驚喜的。」趙老師說起小時候在錦田長大,物質條件不太好,「想畫一張畫、做啲靚嘢,沒什麼地方可以買材料,所以很多時我會在生活裏盡量找一些可應用的物品去發揮創作慾,慢慢令我覺得,好多嘢只要你願意認識佢,就算不至於別有意義,都別有風味」。

無論新舊 深刻取勝

現在卻是物質氾濫的年代。一款器物可以同時有數十個品牌在做,新產品不斷推出,器物的本質卻被遺忘。「如果用器物是要追求時尚,要求那器物要符合時尚的條件才可以發揮功用,那其實跟你建立關係的只是時尚、而不是器物。當然,有時我都希望時尚的。」趙老師沾沾自喜地說,「我成日同佢哋鬥㗎,邊個電話新啲、邊個iPad新啲、睇戲又要睇得比佢哋新啲,要保持我江湖地位。」我有點驚奇,「你會用好新的電話嗎?」說着就見他拿出一部iPhone 3,Eileen竊笑﹕「已經唔新了。」趙老師繼續淡淡定,「妹妹,呢個電話新出的時候我已擁有,後來我有咗iPad,佢就還原番做一個普通電話了,作為一個普通電話佢都好新㗎。有一樣我堅持的是,無論新還是舊,往往我勝出的就係深刻。新舊不可以阻擋到深刻」。

當尊嚴變成時代性

「一些本來好新的東西,而家你話『都唔係點新喎』,它的尊嚴就變成只剩下時代性。其實我用一個更新的電話,打畀你都係同你鬧交嘅,個意義在哪裏呢?如果你說這可以顯示你的身分,以前顯示一個人的身分是靠才具,或者學位、社會地位,但現在具體到變成一部iPhone。它好像有好大的力量,但又似已變了質般。」

「這世界通常有兩類人最concern新嘢,一類是科學家,在實驗室裏為我們做更深入或更新的研究;另一類是處理歷史的人,用新角度去睇現有事物,這也是新。現在我們見到整新嘢的人,其實是用舊概念處理新。很多人都是電話全世界最新了,但依舊講返昨日的粗口,咁囉。『新』在一段時間裏變成我們評價人生意義或文化力量的同義詞,invention嘛。但我有時覺得不如將它看作一種discovery,我哋今日可以咁新,是因為昨日原來咁無知。在整個宇宙的範圍內每事每物都一直存在,新不是形式,而是意義的擴闊,在一個我們已熟悉的主題上再去開出一個領域。像我們喜歡木家具,好少會因為這是一塊新的木頭、一個新的款式而去讚美她,而是每次都要用更深入、更動人的方式去介紹木家具的神髓,令人更愛更尊敬那些木。」

等待多年 想說肺腑之言

「對於器物,我們一直希望盡力尋求讓我們更尊敬它的意義。好多時因為能力上的需要,花上一半時間同精力去重新了解自己。因為你必需要了解自己,然後才能了解一樣嘢。比如相機同攝影師哥哥咁,佢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想怎樣影一幅相、怎樣通過鏡頭看事物、怎樣調校光圈各樣功能時,通過了解那部相機,他又會更了解自己的長處,這是最美妙的組合。如果你按一個掣它就全部自動識影,那攝影師的尊嚴又去咗邊呢?」他頓了一頓,忽然感嘆,「呢番肺腑之言呢,我已經等咗好多年想講出嚟。」「無人問過你?」「無!我成日自己對住幅牆係咁講!」

去年底工作室團隊在太古坊舉辦《我的家在紫禁城》展覽,以簡明而充滿童趣的方式介紹故宮建築和文物,由圖文出版發展至立體、多媒體的新嘗試,趙老師說,「Humanity是這次展覽的其中一個構想。現代常規展覽一定要有互動、多媒體、無遊戲不歡,令我感覺出人類一種彷似無可挽救的墮落。因為我同你相處得快樂,本來並不是必須要有那些元素的嘛,但現在的人變成會認為『都無嗰樣嘢我點解要見你』。於是我一個人諗咗好耐,雖然我們用電腦,但那不是我們真正想鼓吹的東西,我深信最直接的接觸才最打動人。」

於是展覽裏有一個環節,參觀者入場前會在小貼紙上寫上自己的名字,貼紙是皇宮裏各種人物(例如妃嬪、宮女、侍從等)款式,在參觀者看展覽的時候,工作人員就悄悄把貼紙貼上近展場出口、一塊數十平方呎的巨幅紫禁城平面圖內,參觀者行到那幅展板時才告訴他,讓他在裏面找自己的名字,貼紙代表了觀者成為紫禁城家庭內的一員,「見到人們好投入地找自己,『哇我喺呢度!』『哇我喺嗰度呀!』,我覺得好感動,原來無任何科技可以比這更令人投入紫禁城的主題裏。這次是僥倖,但我又再次確認,有機會時應盡量帶人返回最簡單的溝通方式,不要小看最原始的遊戲那種影響力」。

與物有情 一人一件

從十年前出版《不只中國木建築》起,趙廣超著作由一人作業漸變成團隊習作。趙老師拉眾人來做訪問,是相信佛家所言的「身口耳」,「如果有來生,你的意志、內在元素可能會分開以不同形式存在這個世上,我在他們身上有時看到自己的影子。一個人除了學習獨立自覺,亦要意識到存在於別人身上的自己」。他又說,透過與器物的相處互動從而更了解自己長短處,才是最美妙組合。所以,這幅合照裏,我們請各位「趙廣超分身」拿一件與自己關係密切的物件,談談當中領悟。

陳漢威﹕ 《大紫禁城》

認識超哥十幾年,《大紫禁城》是我其中一些畫作的總結。超哥讓我學會對每個細部多些思考和想像。最記得當年他講課,畫出巴特農神殿和勞斯萊斯車頭的關係。另一樣學到的是,他每下落筆,都未定最終樣子。這是基於熟悉和深刻體會,才可靈活變化,這比按計劃完成作品更重要。

馬健聰﹕立體貓咪

這隻貓叫小兜子,《我的家在紫禁城》叢書裏經常穿插圖文,佈置展覽時做了六隻立體版放在會場。我畫了幾幅標示尺寸比例的草圖就交給手辦師傅。一些平面圖畫不出來的角度如貓腳肌肉弧度,都得靠師傅決定。這令我想到「一齊」合作做一件事的重要。

吳靖雯(Eileen) ﹕電腦同筆記本

我的工作主要是跟趙老師開會,離不開電腦和筆記本。以前以為跟住schedule做是有條理,但趙老師常常話,「一開始就知道結果的就不叫創作啦」,趙老師會視改變為progress,「如果第一日給你們看的跟最後出來的成品是一樣的話,那為什麼要我們去做呢?」創作應該是限期前盡量試,找出最好方法。

謝添樂 ﹕結他

今年6月才開始學,本來我害怕新嘗試,接觸陌生人很慢熱,趙老師建議不如學樂器,我選了結他,因為喜歡結他聲。之後我發覺,原來即使不很純熟的語言,一樣可以溝通。就算我彈得不很正宗、音色不太靚,都無礙我用音樂去傳達感受。這跟設計有點像。未必每幅作品都好靚好精美,最重要是那種單純想同人溝通的意願,而不需要達到最圓熟地步才去開始。

蘇珏 ﹕紙、一支差不多用完的鉛筆頭

差不多用完的鉛筆是實踐了完成了一些事情的憑據。超哥讓我發現「實踐」的重要。以前很久畫不成一份作品,覺得自己諗得未夠好,就不動手,原來要畫出來才知「不夠好」在哪裏,也發現原來自己太鍾意同人比較。

吳啟駿﹕掃把

去年籌備《我的家在紫禁城》展覽,各成員都水深火熱,但我本身做動畫,幫不上忙,好慚愧,就拎起地拖掃把清潔。畢業後出來工作,人易變得自私,為達目標,有阻礙就打倒它。但為大家打掃會想怎樣令這地方更舒適?慢慢會改變,無咁自私。

趙廣超﹕瓶子

我學習每樣事物都喜歡自己親手做一次,確認知識,「自己動手做」有種不可替代性。比如我到過希臘,研究愛琴海文明,聽說他們藝術風格輕快,就找機會試做跟一樣的瓶子。我沒有學過,自己找來一團泥,邊做邊跟泥說話「唔該你吖,唔該你吖」這樣「求」佢出來。過程中我想像從前的希臘人,他們做瓶時有沒有唱歌呢?浪花怎樣拍向海岸、變成這些高雅的線條和圖樣?透過自身經驗確認,這真是一種輕快的風格。

文/林茵 明報 2011年1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