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飛 / 輕柔溫煦之風 / 學習怎樣學習 / 或者其他… / 是為習習

Monday, March 28, 2016

[HKIFF短記] 安藤忠雄:武士建築師

剛看過《安藤忠雄:武士建築師》(我看的是最後一場,電影節裡三場全部滿座),非常驚嘆於這個頂著八両金髮型的建築師,竟是自學成材,七十多歲經歷癌症後依然跳跳紮,說要常常鍛練肌肉,身體的、和創作的肌肉。創作的肌肉的鍛練法是要去看展聽音樂會,還要常常保持創作,保持鬥心。也驚嘆於他對建築的看法,他吸收了傳統日本建築的精神,把戶外風景與光線、天空、水波等自然資源以當代方式引進室內空間,更神的是,他很樂意保留舊建築(花多好多工夫架!),把自己的建築作品隱身在地景,而且把植樹看得比建築大(他認為只有自然與樹木方能給出四時之景)。最可惜的是片中最後一件作品,上海保利大劇院,反而變回一般建築大師所追求的,與眾不同、建築難度極高的地標作品。不是說不好,而是,如果請安藤出手,為何要從俗?但是,當看見安藤自己也是樂呵呵時(「如果喺日本,呢個design實俾人ban!」唉⋯中國果真是建築師自high樂園⋯),我想,client的品味果然也是很critical!

Friday, March 25, 2016

[HKIFF短記] 狂推級別電影:自己地球自己救

唔再第九十億次嚇你人類就快玩完(雖然根據依家人類嘅生活模式,的確死硬!),而係一層層咁分析俾你睇有乜嘢alternatives 同埋係你(無錯係你!即係每個個人)可以involve、可以participate to make positive changes 嘅alternatives,而且show俾你睇已經有人做緊同埋效果好好!生產出比工業耕種多幾倍的有機蔬菜!重新掌握和使用永續能源!真正利益社區的經濟體系!參與式及抽籤(即陪審員制)民主!脫離政治、信任老師和尊重學生特長與學習需要的教育制度!他們呈現了最美好的未來,就等更多人的參與來實現。

(雖然片中部分內容有點中產感、及部分議題過份簡化,但瑕不掩瑜,尤其適合初次接觸這些題目的人觀看)

電影節只係安排得兩場,今晚係第一場。餘下4月3日社區放映場,有錢都買唔到飛,要到時排隊等免費入場⋯

Thursday, March 17, 2016

[稿件收集箱] 海港,與其消逝及回憶——談楊學德的《海港》畫作展

(如果畫展都有劇透的話,我這篇有劇透,不過不用慎入,如果你跟我一樣覺得看真跡才是看展的重點的話)

阿德的《海港》,今天才正式開放給公眾參觀,我急不及待 (又怕特刊給賣光) 今天午餐時間就立即跑去看了。阿德的粉絲可不是蓋的,不少原畫旁已經給貼了小紅點,給買走了,草稿更是只差一張就賣光!他的草稿在affordable art之中非常affordable (靠前面的四位數字),當然是賣光的其中一個原因,但是,看過《狂草展》的粉絲都會知道,阿德的草稿都是寶,更放、更狂野,而且完成度也不低。小克在面書上提醒大家不要忘了看旁邊的大folder (1)(內藏原畫),我則要補充,reception counter上的那本小folder和旁邊的簽名冊也不要錯過!別給小folder前面的彩色影印級數的複製畫給騙了,後半部可是阿德的親筆草稿!要知道草稿沒有給錄入特刊,展覽一過它們就會四散。至於簽名冊,可星光熠熠了!麥家碧、小克、李香蘭…,總之阿德的前輩、平輩、晚輩(漫)畫家們朋友齊集。簽名算小事,(漫)畫家們簽名怎少得了畫畫,他們還鬧著畫同一幅畫而各具風格。(2)Reception小姐笑言:這本一定要好好看管,絕對不能給偷去!

(1)https://www.facebook.com/photo.php?fbid=10153455252768027&set=a.10151458123463027.1073741827.544723026
(2)https://www.facebook.com/lotolization.tak/posts/627790774042292?pnref=story

特刊上印有奈良美智對阿德的推薦:「德擁有卓越的繪畫技巧,但他不會顯露人前。我已愛上他的把戲,不禁對他充滿機智的作品發出會心微笑。」可是作為香港人,看這批畫作是挺難開懷的。當然他的作品還是有一貫的幽默,記下了香港草根的小情小趣,如《后碼頭》的那個在做體操的大叔 (就是阿德畫在簽名冊封面的那個)、或者《頑皮水手》。但是,我站在那畫前,看著看著,竟差點哭出來。《后碼頭》畫的是已逝的皇后碼頭。阿德在構圖上用柱子把「皇」字蓋住,同時「后」字在簡體字中作「後」解 (連畫作的英文名字也叫 “The Pier After”),背後深意,對於懂得兩文三言的真香港人而言,呼之欲出了吧。皇后離去以後,再無碼頭,只餘下回憶。阿德記憶裡的皇后碼頭,人們煲煙、隊酒、撚鳥、捉棋、瞓覺、做體操、打茄輪,動作或者不甚雅觀、過分攪笑,卻是貨真價實的完全自由的公共空間。畫中有一個細節特別讓我感慨:阿德特意為對岸大厦畫上聖誕燈飾,碼頭裡的眾人卻無一在看——在真公共空間裡,人們無需別人 (商人/政府) 安排節目,已經很安樂自在。至於「碼頭以後」,我卻只能站在海港城裡,在同樣面向維多利亞港卻添加了落地玻璃的美術館裡,看阿德繪下的回憶。現在還能自由賞港的是誰?《賞港》裡畫了一大個後腦,平頭裝、頸後有一團肉,我直覺他在畫董生,就算不是,平頭跟後頸肉也給了我們足夠的提示,畫裡的人物的階層。現場有一幅跟《賞港》構圖一樣的畫 (並無收在特刊中,忘了畫題),用色卻是異常暗沉,畫中人一副要麼生意失敗、要麼被炒魷魚的模樣。然後一般的小角色?如果不是給訓練成經過海邊只會問一句《有甚麼好看》然後繼續趕路的「城市人」,大槪只能大叫《還我日落》與《還我海景》。

雖然現在維港變成維小港 (蘋果日報訪問),阿德筆下的維港卻廣闊而靈動。
廣闊,不單在物理而言,更在它的包容能力。除了上一段提及的海岸給予的自由,維港安撫著香港人的心靈。《日盡之時》,疲累的人在小輪上看海小憩;《感性雲》在維港的懷抱裡哭泣;坐在海邊煲煙隊酒治療了《青春》的傷痛;海洋也供給海鳥們食物,讓牠們變《飽肚鳥》。維港的確沒《有甚麼好看》,但大家都在看,然後都給療癒了。
是次展覽出現多幅構圖相同設色相異的畫,阿德一次又一次的嘗試,相同的景物時而籠罩在霧裡、時而在夕陽之中、在昆蟲活潑之時,充份展現海洋隨四時變化的萬千景象,是為靈動。更神的是,當你靜靜地站在畫作前,那海彷彿會動。這在電腦和特刊裡都看不到的 (雖然特刊的印刷算是不差),只有看真跡才能領受。

阿德從《錦繡藍田》一直畫到《海港》,《錦》一出版大家即嘩嘩大叫感嘆此人之狂 (阿德更曾說過想以油畫方式完成全本漫畫。呢個人係咪癲架!?)。十四年後的《海港》可見技巧更圓熟,無韁野馬般的癲狂似乎稍微給壓住,沉著的再三繪畫同一景物,換來多種繪畫技巧與風格的嘗試。一幅一幅慢慢地看、慢慢地感受,然後發現:這不也是另一種狂 (佢筆下嘅海嘅山嘅大厦,每幅裡面嘅顏色、紋理同表現方法都唔同架!但一樣都咁靚,都表現得咁好!呢個人係咪癲架!?) ?只看一次,真的不夠。不過沒關係。這世上有比只看阿德的畫更幸福的事將要發生:智海畫展將於周六開幕。是時候安排一下,多看一次《海港》,然後坐天星小輪到灣仔藝術中心欣賞 “Permanent Transition”。

Monday, March 14, 2016

春日玩意


採野草做迷你盆栽
這是通泉草 (希望沒有錯認…)
盆是蛋殼
蛋殼底部開一小洞,可穿棉繩以便吸水和去水
底座是膠樽樽蓋 (寶特瓶瓶蓋)
完成~

Saturday, January 30, 2016

side dish

晚餐,在街坊的小茶餐廳,餐牌上是蒸魚、滾湯、炒牛肉之類的家常菜,疏疏落落的有些男人在吃飯。

侍應姐姐笑容可掬。我和媽咪二人在看餐牌看了好久,她還說沒關係慢慢選;點的菜要點時間煮,她就給我們送(既是拿來,亦是免費)來清甜無味精的例湯「飲住等啦」。

 我們還在吃的時候,她就落場了。
「好!返去湊女啦~」
「吓?(屋企)得你一個咋喎?咁邊個幫你湊女呀?」收銀姐姐。
「無呀~係我一個咋。不過隔離個婆婆會幫我睇吓囉。」
「哦~ 咁都好啲~ 佢咁好人嘅?」
「係呀~ 我都對佢好好架~ 佢個伴「走」咗啦嘛,我煲湯又會分俾佢飲,又會幫佢買吓餸咁」
 「咁係呀~ 當佢阿媽咁囉!你對佢好,佢又會對你地好似女好似孫咁~啲嘢係互相嘅~
「哎呀!你咪執啦!快啲返屋企啦!」
 「好啦!我走啦~」

Sunday, January 3, 2016

新年好

這是我抽到的小吉祥物(好啦,是別人買來送我,所以是別人抽的吧~ 射射送我新年禮物)。是無印良品2016福缶的內容物之一。裡面還有一條手帕、介紹各個小吉祥物的小冊,和無印的優惠卷。

非常喜歡這個紙糊小猴,非常喜歡無印的這個企劃。小猴雖只是紙糊,卻能精妙地點頭,手繪的猴樣也精緻靈動。無印搜羅了日本各地的手工小偶,一方面把這些工藝介紹給顧客(還為香港(和台灣?)市場配上正體中文版介紹小冊),也是對工藝最最實在的支持。手帕則實用,新年新手帕也讓人開心~

新年,作為香港人只感到很沉重(你懂的)。但是,2015年除了看到大氣候的沉重,還有不少朋友逆流而上、在開拓各樣如這小偶一般細小卻無比美好的事。願2016年各樣美好繼續發酵發亮;我也要以自己的知識、能力和特長貢獻世界。

Sunday, December 6, 2015

[剪報]器物達人趙廣超 從錦田到紫禁城

今天去書節,就是要聽聽超哥的弟子蘇珏說說故事。

他們工作室裡的人們,活得如修行之人,凝住時間,潛心學問。真的是學問,學習去問。愈問,愈發現自己的不知,然後謙卑。每一本書都只是研習的筆記,但每本書都夠叫人嘩嘩聲。場內傳閱了新書,紫禁城他們做了10年,這次終於有色彩,以繪畫來呈現肉眼所見之色之形象。我驚嘆他們筆下的紫禁城多麼接近人的視覺經驗(而不是相機的視覺經驗)。單是這點都不知道他們花了多少時間去處理。看著他們,簡直會讓我覺得自己在浪費生命。

自勉:此文中超哥對於手工藝的提醒,要記住。問題並不在物質/器物之上,而在人身。所以答案也非「回歸」雙手。不要迷信手作,或把手藝墮落到只餘下手作興趣班。的確,從那些兩三小時的興趣班到匠人,路很長。

//郭:現時傾向的確是回到雙手,因好像失落了太久。
趙:那還麻煩,搞死那些捱了一生、累積了一世的工匠。第一,你做時容易走精面。第二,可能是美學的墮落。第三,很容易便將那短暫的過程,等同那工匠一生在社會、在家庭做此事之含意,可能他要養兒育女,都是自然的事,裏頭又不知受過幾多創傷。台上台下都分不清,才是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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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news.mingpao.com/pns/dailynews/web_tc/article/20151206/s00005/1449338938325

生活達人﹕ 器物達人趙廣超 從錦田到紫禁城

【明報專訊】趙廣超先生正式的身分,除了「設計及文化研究工作室」總監,還有「故宮出版社故宮文化研發小組」總監和「中國美術學院中國文化設計研究所」副所長等,多年來專注研究中國傳統文化,轉化中每見情趣,著作包括《筆紙中國畫》、《不只中國木建築》、《筆記〈清明上河圖〉》。

但對我來說,他卻是香港很被忽視的作家:眼光之獨到,文字之敏銳,總使我覺得他是詩人。

早前到了他的工作室跟他談天,更覺他表達的出其不意,有時乍聽不明白,幾句後才有燈亮的喜悅。

他新出版了《紫禁城100》,但相對此書,我更想多聽他談自己的過去,由錦田的匱乏童年、談到法國留學的經歷、到今日全心研究中國文化,前因後果之間,常有微妙關連,信手拈來,都是富深意的故事,還引伸到他看藝術和世界的方法。

■趙:趙廣超/■郭:郭梓祺

郭:你常研究中國器物,可說說你對器物大體的看法嗎?

趙:中國人以前愛講「君子役物,小人役於物」。從前說「器」字,不過用隻狗守住,現在卻是君子小人一齊站在入面,都不知怎樣分。但我想廿一世紀,人類最大的冤案就是器物。人人說物質蠶食心靈,但其實是你自己cheap,卻推諉一樣沒主動性的東西。無法控制的不是物質,而是我們。

郭:哈哈。請再說。

趙:我所理解的「手工藝」,就是一對手,手工,和手工藝。天生一對手,用心做任何事,都有一份悠然自得的內涵。我捧茶給自己和給你,動作可能一樣,心態卻不同。所以你看這個杯,就算是機器造,都保留了手的規律。

現在卻有奇異的分割:這是拿筆的手,那是割禾的手。拿筆的人,好像非要去割禾,非要令自己雙手爛掉才叫尊重。我們很容易就掉進這陷阱。好像我不如此,我即墮落。但墮什麼落?不過是用手造出來的機器,代替我們去造那物件。如說機器是禍害,手不就是原兇?善緣孽緣,都是你自己造的。不過你看,我們還是欣賞音樂盒的,那是機械,卻又可表現美妙的樂章。所以當回到根本問題:演變,是我們追求身心上的和諧與幸福。我們其實有能力在任何的人工產品裏,找回那小小的愉悅——而不是娛樂性。

可舉Photoshop為例。我最初學用時,覺得總跟平時畫畫差很遠,他多麼頑固。然後某日就想,要工具從屬於我的意志,是霸道的,這也是人和人工的關係。如PS的「錯」才是常理,他應該有自己的法則,那便要將這意想不到的效果,當作其應有狀態,於是就決定要跟他「錯」出合作。這樣一來,已不是錯了。我用任何東西,也不堅持自己,你反要先知道他是怎樣的,這就是「In search of you I find myself」。

郭:現時傾向的確是回到雙手,因好像失落了太久。

趙:那還麻煩,搞死那些捱了一生、累積了一世的工匠。第一,你做時容易走精面。第二,可能是美學的墮落。第三,很容易便將那短暫的過程,等同那工匠一生在社會、在家庭做此事之含意,可能他要養兒育女,都是自然的事,裏頭又不知受過幾多創傷。台上台下都分不清,才是墮落。

錦田的一部收音機

郭:不如說說你的過去。你小時候是怎樣的?

趙:小時候只知跟同學、老師和家人都有距離,常發呆,但喜歡看書。學校在錦田那些鄉村地方,圖書館不濟,故不時是在路口等圖書車,人生第一個虛榮就在此建立。那時才二年班,卻總是借厚厚的書,使一起排隊的高年級側目。那或是我此生最奮發的時期,地下有字也會蹲下看。那些書和文字告訴你,世界不是這樣的,不是你在走的那條路。

郭:記得看過些什麼書嗎?

趙:印象深刻的包括《白蛇傳》。那時年紀少,連兩性也不懂分,卻覺得許仙負了白蛇,總之很憎他,卻未知道妖精的可怕。從小到大啟發我的,都是一些objects,收音機也一樣。

郭:是怎樣的?

趙:錦田有山包圍,世界盡頭就是山,望不透的只有天。直至有一天,突然來了個收音機,那當然是高科技。那時是聖誕,一打開,有留學生錄了音和香港家人拜年,在電台播放。有人說他在滿地可,正落雪。我一聽,哪裏來的?他所有東西都跟我不一樣,說的卻是廣東話。為何世界有那個地方,還會落雪,聽了簡直令人神往。可能那時就埋下一粒要放逐自己的種子,後來才明白,收音機這receiver,真正的功能卻是projection。他也將我射向了這世界,後來我發現生命的飛躍,想像力的發揮,都是來自人工的產品。

這很弔詭。因真正的啟發其實來自大自然。但大自然實在太高了,你在其中只可以承受,介乎中間的人工物,反而成一踏腳石。他不完美,你看不到那個在滿地可的人;到看到時,也觸不到。他總有缺陷,所以你想像的補足就更劇烈。這引導我長大了就四處走,但最後竟又回到錦田。那時阿媽移民,便將家變做書房,人大了難免有些物慾,最厲害時便有六部電腦。

六部電腦與小小盆栽

郭:嘩,六部。

趙:是,我畫畫時,最多有十二個畫架,好像指揮家一樣,覺得有自己的王國。對着電腦,希望將想法表達出來。然後有一日,心裏不舒服,無甚意識下,便找了一個小小的盆栽,放在電腦旁。當下便好像解決了一個問題,繼續做事去。

前後兩情景交疊,我發現:小時的現實,成了我大時的裝飾;大時的現實,是小時的裝飾。小時候,高科技是現實的奇異補足。長大了,科技卻變大,成為一部部電腦,卻乾澀,然後整個錦田,又濃縮成一個盆栽,給放在旁邊。我覺得生命可能就是這平衡的搖擺,從這裏頭辯證你要堅持的究竟是什麼。你執於一者都會死,最少是無奈。日常生活,有時就是少了這自發的平衡,每次我最困厄,就會想這平衡。

郭:有趣。

趙:所以繞了一個圈,又回到錦田。我以前意氣風發時寫過一句:你站在任何一地方大力踏,地球都會震。平時總以為要到某個地方才有意思,正如我們現在,便是用passport證明我們對真理的搜索。但不都在地球?你看曹雪芹寫《紅樓夢》那間屋,多簡陋。

錦田阿婆的故事

郭:那你什麼時候,知道要做文化藝術的事業?

趙:有段時間,我在想自己能否寫東西呢,結果被這概念愚弄了。我覺得有需要你就寫,沒必要證明自己。但我肯定自己不是畫家,因很簡單,畫家不畫畫會死,我卻可以不畫。我小時候很喜歡畫畫,出去玩完回家便畫,畫到睡着,明朝起來,最美的就是隻手,因為關筆關不好,整隻手都花了,比那張畫還美。但這本質是藝術,通過筆和色塊,令你思考,為何甘願將那麼多寶貴精力和資源,放在實際世界裏未必需要的東西。他沒道理的,但最後你可能找到自己,有時很奇異,正如我那個每逢打風就會想起的阿婆。

郭:又是怎樣的?

趙:在錦田時她一個人住山上,每次八號風球,我就想起她:阿婆今次一定餓死。我踏車過去要一小時。三號風球不會想到她,要八號才想起,真慘。但一想起她,就沒法平靜,無論怎樣形容,例如同情,或憐憫,都不足表達那心態——有一樣東西你可做到,你非做不可。於是到最後,還是拿了些火水和米,開始這八號風球之旅。踏車過去,中途已沒有路,要推車,其中一兩次還有雷在旁邊劈下來。

郭:好像很驚險。

趙:小時候不懂事,否則可能會想,算了阿婆你死就死。但那是天地之威。縱然這樣,你還是做到的,回家那晚就可睡着了。這事到後來在法國讀書,見浪漫主義那些很大的畫,便覺得真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如希臘神話裏的一個戰士,衝去蠻荒,對天上的神靈咆哮那些壯麗的場面,於我卻是虛假的。因那只展示他與天地鬥爭的力量,都是一種ego。真正的浪漫精神,不是要挑戰大自然,而是大自然烘托一個人內在的道德。那道德不是周末買旗那種,而是人與人之間不可解開的糾結情感,那才令人有勇氣面對大自然。我覺得西方藝術,都重在成就一個人內在的力量,但阿婆的故事,卻是我人生的啟機,她告訴我唯有關懷生命才可以。

飄了二十年才來到的葉

郭:你在法國總共待了多久?

趙:七年。但他們不用我上課,我只是自己看東西和研究。當時令我最開心的,是引了些法國仔法國妹,跟我在那些樹很高的散步場聊天,我跟他們說,在中國,如攤開手,有樹葉掉下來,你的希望便得實現。當年他們就真在那散步場攤開手四處走,畫面很好看,卻捉不到樹葉。

前幾年再回去了一次,十年人事幾番新,那些人全都不知到哪裏去了。我坐下打開筆記,寫當日的感覺,有一塊葉就掉在筆記上,嚇到我呢!我立即寫:「飄了二十年才來到的葉。」頭尾就是二十年。那塊葉,後來就在《筆紙中國畫》裏出現,我用電腦掃描了那葉放下去,也沒跟人說。我覺得生命有這些玄妙的事,好像跟你對答,那時候的願望,便是我今天在做的事情。這些都令我覺得生活不至太單調。

郭:那你對香港有什麼看法?

趙:以前有新儒學那些大師,會覺得香港是新中國,可在哲學和文化上有所開拓,另一面則因跟世界文化接軌,較自覺要去尋求我們在這世界的地位。我想現在是最困迫的。原來香港最引以自豪的,就是訓練了一批服務性的精英,但我們沒培養這班精英能有清晰的視野。現在談本土文化的方法也使我驚詫。以前台灣就因此吃了許多苦,現在香港有後來居上之勢,因為寫的是日記,而不是傳記,心態上就很值得擔心。

前幾天,我晚上坐飛機到北京,文思湧現,寫下這幾句:我由昨天起飛到今天,我們從未試過飛到這麼高,又從未試過如此低俗。於是心裏便對住機艙吶喊問,大師,你究竟在哪個位坐着?這種抽離可使你頓悟,因你望下去,就是莽莽崑崙,多不真實啊。想起我有天自己刨頭髮,拿了張紙墊住,頭髮掉下去,看一看,咦,不就是中國大地?

郭:有點莊子故事的意味。

趙:我覺得這世界,只有中國文化和哲學,可使人安頓:原來我們可以有自己的天堂。所以那些中國繪畫理論,我都視之為建築樂園的守則,是Handbook to the paradise,不過這樂園要在你的心中開始。有時也難怪,只有在最繁囂的都市生活的人,才最樂意在牆上掛一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畫,跟住開雪櫃拿支可樂來飲,生命力可能就在這種平衡上。

生活的分拆與鑑賞

郭:有時想,現在講中國傳統文化,不知應盡量講得接近現代生活,令人更易走進去,抑或應盡量反常識,使人質疑自己的生活,例如古人冲茶飲茶弄很久,我們卻總渴望即時。

趙:問題是你很快飲完,多出的時間會做什麼?是為了飲第二杯?然後你發覺,古人飲茶那麼慢,是為了過癮,為了relax。我們現在卻是分拆出去:relax嗎?就去spa,並且好緊張地去。我們做《紫禁城100》時,知道皇帝就是這樣。除了走路沒有一間房,他什麼活動都有間房:談天一間房,呆望一間房, 正月初一一間房, 吃飯、看書各一間房,所有行為都拆成一間間房,並以示範的方式來告訴人。所以我們說皇帝不是人,生活每個行為都給象徵化,價值沒失去,卻沒有組合。

現代人不就是這樣?想拍拖,就去看新的James Bond;想聞聞草味,星期日就去郊野公園,這分拆,也可叫做剝落,容易成為碎片。古人好像不用那麼人工地找出價值,比較信手拈來。我們容易忘記在人為造作裏,原初也有奇妙的自然內涵。我們平時對自然的渴求,其實何其強烈,你剪完頭髮,也想髮型看起來「自然」些。所以自然並沒有走,一切人工,可能都為捍衛那一點自然。

郭:這些對你現時的研究,有什麼提示嗎?

趙:有兩點。一,是對「真實」的看法,我們有時放了太多講法上去,反而不真實,如剛才說的自然,其實很簡單,就算你去整容,你追求的仍是自然。二,是鑑賞,唯有鑑賞才能成就一個自由和獨立的價值觀,一沒信心,便很被動。飲可樂或咖啡,都可令你的人生更幸福,那茶在其中,又算得什麼呢?現在我們連水也不承認是水,礦泉水才算水。有那麼多的選擇,但我們迷失。其實飲水也可從中得到飲水之道。傳統裏這些意義一被向上提,我們便覺得他特殊。我想用簡單方式來提醒,人在生活偶遇的東西,樣樣都有此功能,我們的生活本就充滿意義。

後記

「設計及文化研究工作室」成員蘇珏,將於今日下午四時二十分,在九龍城書節以「小說故宮——紫禁城的書本知識與實地研習」為題演講及討論,敬希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