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飛 / 輕柔溫煦之風 / 學習怎樣學習 / 或者其他… / 是為習習

Tuesday, February 21, 2006

品味.美

「什麼是美?我有朋友說,賣魚蛋小販用的吸油紙其實很美,這話很有意思。很多東西本身就是美,不過我們多數只留意事物功能方面的事,沒有留意功能以外的一面而已。」於智海的「筆記趙廣超先生」(詳見上一個貼子)中看到超哥的這麼一句話,不禁想起自己前陣子應前輩之邀而書寫、卻又不知何故無法刊登的幾段文字(見下面)。恰巧,我的目光也落在這麼一片方丁的小紙上。的確,很多東西本身就是美,那張紙,美極了。相比起現在流行的食器設計(也就是大家樂和大快活都在用的那種貨色),總要表現出一點什麼的,總是新,總是潮,總在瞬眼間悅人眼目,卻不美,捧在手裡就都穿幫了。

理論,討厭卻似乎點出了一些道理。早前因著帶設計學院導修課而怱怱吃下的一篇文章—Jean Baudrillard "The System of Objects"中,談到的是當今世代中,因工業化的原故,器物都沒有原形,只有系列,無盡的轉換顏色形狀材質。所引致的,除了是因研製時間所限而致的技術失落(也就是為何現時的電器壽命都那麼短),更是品味上的失落(同一功能的東西有無限的系列,美在"什麼都可以"的配搭中失落了)。讀後的當下明白是明白,卻感受不深。現在思想著超哥的話、自己寫過的文字、Baudrillard的分析,心裡戚戚然的,久不能息。設計,現今的設計,以品味掛帥的設計,到底出了個什麼問題?為何品味和美都在中間失落掉?

後話:這篇文字,我是打了第二次了,第一次直接在網上打,結果打到最後幾隻字視窗忽然關掉,整篇東西化為烏有。第二次學乖了,先在notepad上打。這大概算是Baudrillard說的technical loss吧!立此為記。

* * *

杯盤碗碟桌子座椅等似乎與食物非常親密,甚至乎是一種共生的關係。
把一客鵝肝醬美點盛在白色發泡膠外賣盒裡,把陳年紅酒倒在外賣紙杯裡,或把大牌檔風味炒硯搬到格調高雅的燭光餐桌上,都不是味兒。
想起中國的米飯,腦中出現的影像大概不會是一顆顆散落的飯粒,而是一個碗、米飯盛得滿滿的像一個小山丘。飯碗的碗邊和碗腳構成指頭的安居之所,一碗米飯捧在手裡,一只手以安全的距離感受著米飯的溫暖、和盛得滿滿重量並豐足。通過飯碗,中國的米飯才能表達出它的風格和味道。
設計得宜的食器,像是為食物加上最後的調味,一下子豐富了整客菜的層次和味道。同樣,欣賞一件食具,還是得把食物放在其中。商店櫥窗裡貨架上的器物,在射燈的影襯下無疑托出悅目的外型、材質和色彩,但這總欠缺一分生活的觸感。只有盛著凍飲,你才能看見凝在琉璃水杯上晶瑩的露珠,和露珠裡萬花筒般的世界。只有經過日復日年復年的洗禮,茶葉的味道才能沈澱於紫砂茶壺中。亦只有擺上精緻法式菜餚的白色大碟子,你才能欣賞到當中那留白的藝術。
食物與食器相得益彰。
這才是一頓美滿的盛宴。


外賣腸粉的白報紙

通常,吃過外賣後,那些發泡膠盒紙杯膠刀叉,都像是提醒你的罪過似的,以極厭惡的樣子橫陳眼前。是故我總希望避免外賣,但也有例外——
腸粉。在粥店只點一客腸粉,只花幾塊錢卻佔人家小店的一個位子上半小時,似乎有點兒那個。而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喜歡外賣腸粉的盛器——或正確一點說,那張盛著腸粉的薄薄的紙。
單看食店嬸嬸從掃油上紙到把整包腸粉放進塑料袋的一連串俐落動作,已是件樂事。而捧著這小包,那溫暖軟綿的一團在掌心裡,像是個有體溫的小動物,叫人不其然感到幸福。不得不叫人驚訝的是,那張薄紙加上一層薄油,就可以承受上一大堆腸粉和醬汁,更把當中的多餘油分吸掉,叫吃下去的每口腸粉(感覺)更健康。
可惜的是,這種簡單的盛器已漸漸被塑膠盛器取代。看著膠盆子邊掛著的那膩人的油光,胃口都消了。這難道是叫人減肥的點子?


茶餐廳的茶杯與卡位

當超級市場的貨架上出現愈來愈多「茶餐廳感覺」的包裝飲料——明明是紙盒裝不凍不熱卻說自己很「茶餐廳」奶茶、沒有檸檬卻神奇地有「督」出來的檸檬汁的紙包檸茶等,我愈發感到茶餐廳之可愛和不可取代。就說茶餐廳的器物吧。盛著熱飲的那只杯,厚厚的杯身保存著飲品的溫暖;呷奶茶時,嘴唇湊近豐滿的杯邊,像在跟奶茶來個溫柔的吻。而這溫馨的觸感都在紙包和鋁罐間失落了;更甚的是,失去了茶餐廳的空間。
一直欣賞茶餐廳的卡位,因它同時滿足著客人和店子的需要。卡位的設計源自火車座位,放到茶餐廳裡是為了盡用室內靠牆的空間 (不少卡位座位下的位置,更用作存放物件)。而卡位兩邊高高的椅背,能築出你與情人或三兩知己的私密空間。這空間能在「茶餐廳感覺」的包裝飲料裡尋到麼?


品茗的荷花與魚兒(shop: 樂茶軒)

或許是茶樓裡的茶杯實在平凡得沒法叫人留意它的存在,當看見茶藝專門店裡的茶杯,我才發現中國茶具之美;亦始能感受到,喝茶原來有一個「品茗」的層次——喝茶,不過把茶當成飲料的一種;品茗,卻是品味茶裡的意境、精神和文化。而茶杯,在整個品茗的過程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那是一種視覺的享受,由眼目開始帶領我們進入茗茶的氣氛,靜下心神享受面前的那杯茶,和與友人相聚的時光。茶杯裡展現一種中式的閒情逸緻和悠然自得,其中有一種設計我特別的喜愛。那是一只白瓷(?)的小杯子,繪上了簡單的小魚圖案。畫龍點睛之處在於杯子內側、近杯邊位置繪上的一尾小魚。當倒進清澈明亮的茶湯,那杯就成了一個小池塘,魚兒在水中暢泳。在呷進一口自然的清新之前,凝望著杯中的世界,彷彿與自然聯上,成為品茶最好的前奏。

Monday, February 20, 2006

轉貼筆記趙廣超先生

智海旁聽趙廣超老師的課後筆記,從前上老師的課,恭恭敬敬的捧著他說出來、卻無法立時理解的話,回去"參"上一週,周而復始的十四周,其實是滿滿的得著和幸福。這回一氣而來的這一大堆話,看來並不是一時三刻可以參得透,特貼於此,與你分享,亦讓自己可以多番閱讀。

* * *

http://www.chihoi.net/whisper2006/whisper.htm

筆記趙廣超先生
14 Feb 2006

這麼的年紀,好像從未試過這樣密集地,在大約兩小時內聽到那麼那麼多的肺腑的警語。課堂翌日掬色老師來說談了一些課後感,說五十多年來都未曾聽過這樣的課,印證了我被激烈地搖撼、被技術擊倒的感受。可稱cultural shock。

我仍然相信,中大仍然是一所有生命力的學院,趙先生也許會同意這個說法,因此在出版《筆紙中國畫》(還是《筆記清明上河圖》?)之後便拒絕再講課的他,在掬色老師邀請下,還是破例答應講課。他一直回絕講課的理由是,潛心寫書三年來,已忘記了怎麼說話,嚴重語塞。有必要在此申明,這堂課他是斷斷續續地說話而展開的。原定兩小時,他說了一小時就停了,餘下一小時在發問和對答中渡過;而在答話間他補充的,緩慢但強而有力地解放他內在的能量。

來聽課的不是建築系或藝術系本科生,而是通識課的不同學系的學生;大概如他所說,相信中大會出到一些,他心目中真正的可造之才。跟隨著掬色老師的直覺,我抽空到來旁聽。

先生派發給同學的講義只有三行字:

一、年青時總有些自以為了不起的長處,漸漸才發覺:「木桶的容量,是最短那一塊木頭決定的。」

二、學習與創作:「每一滴水看起來都可有可無,要泛起漣漪,少一滴都不可以。」

三、文化習氣:「中國文化有別人所沒有的綜合力,麻煩的是在分析時都在做結論。」

x x x

(以下是一點課堂筆記。但如先生所云,從外接受也是個人對外的投射,若然有誤錄之處,有請指正。)

他從十五、六歲時畫下的一幅八仙嶺寫生畫說起。當年他認識西方藝術都是透過書本學到的,但以當時的印刷技術,印出來的畫通常都跟原作差別很大,色很偏,於是他畫的畫都是偏色的,有種舊印刷品的古舊感。

後來他到了法國攻讀西方藝術。他鑽研的時候總是親力親為,動手臨幕製作,對著雅典神殿寫生,照著愛琴海陶瓷仿製一個瓶子,從製作的經驗去感受古人經驗世界的方式。他把一幅古羅馬人/神型雕像並置在一幅落墨狂放的中國畫旁,說:「希臘藝術你看這神殿的柢柱雄渾有力,及至古羅馬這些看起來已很流質的人像雕塑的姿態,西方藝術最終極點已到達了拋棄物質的境界。古人看世界的感知,照理現代人也可以感受得到。你看這幅中國畫,狂放的潑墨,為什麼西方與中國藝術有那麼迴然不同的表達?」

先生在白板上,起勁地畫了一條彎線,呈橫放的「8」字,說:「看這條線!」然後在橫8字的兩端添筆,畫成一個梯形,說:「我曾在理大教時裝設計。我說這(個梯形)是一條短裙,頂頭的(橫8字形)曲線就是腰肢──你看不見我畫曲線的時候在扭腰扭臀嗎?(他擺著腰,全場笑)」接著他的結論是:「這條線就代表西方藝術了。西方藝術的表現,是將你的動態和感受,以表象的方式呈現出來,我扭腰的姿態就表現在這條扭動的曲線上,別人從這條曲條,看出穿這條短裙的人的姿態。因此你看巴洛克時期的藝術,便可以想像當時的人的生活是那麼戲劇性。」

「後來有一次我認識了廣州藝術學院(?)的一位教授(抱歉忘了名字),他是我一生所認識的人中,品格情操最崇高的一個人,他的謙恭,他待人處事,非常令人欽佩。可是看他畫的國畫,令人難以置信,有力、澎湃,人們不相信這種強大的、甚至是激烈的筆風竟是出於眼前這一位謙謙有禮的老翁──」趙先生拿起筆,在白板上慢慢地、慢慢地畫出一條橫線,說:「這條線,就是中國藝術了!中國藝術家窮一生畫畫,到他臨死斷氣的一刻所畫出的,就正是這麼一條謹慎得可以的橫線。學過了西方藝術,綜觀過西方藝術的發展,當我發現這一點的時候,我感受非常之震驚而且非常困惑:中國藝術的表達是把一切一切再強大的情感的力量收歛、隱藏,收回成一條像這樣的橫線。我覺得非常震驚。」

x x x

「從印刷品看中國畫,一定不好看。印刷媒體實在影響了觀看的方式。有一次我到上海某博物館看一位古人的名畫展覽(抱歉博物館和畫早的名字都忘了,但是很有名的),因為人太多,根本不能站近看,我就被逼到這幅畫的左邊,斜斜地看(畫中的)風景。此際,我看見的畫面很感人,因為打斜看,就找到一個只屬於我的角度去欣賞這風景,很美。這就是中國畫的精神了。只是,印刷品只容許你從正面看畫;沒有一幅印刷品能媲美原作。」

x x x

他照著愛琴海陶瓷仿製一個瓶子,這個瓶子像葫蘆的形狀,但是他仿製的那個,看起來笨拙很多,他不滿,再造一個,都是笨笨的樣子。然後他想到,把那個笨拙重複、放大,於是在笨拙的瓶子上刻了兩三個笨拙瓶子的圖案(全場看見這幅powerpoint圖片嘩的笑了)、再添一個人物在飲用瓶子,出來的造型效果竟然非常別緻,一點也不笨。

「重複地笨拙,重複產生變異。重複也造成某種ownership。」在「清明上河圖」的一部份,他也發現畫中人物鋪陳方式的重複,構成圖畫的風格,在他這笨拙的經驗中,他感到「ownership、去擁有東西,在本質上並非那麼具毀滅性。不過這也是一時間想到的,仍未想通這回事」。

他在鑽研「清明上河圖」的時候,把全圖臨了很多遍,圖畫每部份都細心重畫、研究每部份的透視。在臨摹的過程中,理當感受到古人如何感受當下的風景,意會原畫者的心胸量度。他從右至左畫起,「起初,畫中的人物,肩膊的彎線是這樣的(比劃著),渾圓落下;但是畫到近尾段,這種肩上的曲線竟然不存在了,換來是這麼一下彎入彎出再落下(比劃著)的線條。於是發現是完全兩個人的手筆,不是獨一個人畫,可能是他妻子或什麼人接手畫的。我把這個發現告訴內地的學者,他們大為驚訝。」而臨摹這位接手繪畫的人的線條,過程中趙先生得出這樣的感受和評價:「這位接手繪畫的人,非常之墮落。」

x x x

「什麼是美?我有朋友說,賣魚蛋小販用的吸油紙其實很美,這話很有意思。很多東西本身就是美,不過我們多數只留意事物功能方面的事,沒有留意功能以外的一面而已。有一次我在街邊看見一位老婆婆,她背脊已弓得很厲害,走起路來像個『7』字。她在路邊擺賣,賣她從街上撿拾來的舊物。舊物中有個舊水彩盒,及一枝舊得可憐的水彩筆,筆頭的毛已弓成『7』字(眾笑)。我卻覺得這兩件東西非常美,買了下來,拿給學生看,好想利用這枝畫筆畫出什麼來。他們卻嫌棄它們,說它們又殘又破。那時我意圖發起一次將『Cheap o野』美化的運動,可惜最後失敗了。」

x x x

席中有同學問先生:一共花了多少時間畫畫,用什麼工具畫?

先生一面聆聽同學的問題,一面思考,想了一會,然後在白板上畫了一棵樹:「小時候我住在錦田──」樹下畫了一個人坐著,說:「這人就是我,我喜歡坐在樹下──」樹下的人腳前延伸一條地平線,地平線上畫了兩片橢圓形,他說:「這就是我每天對著的婦人的屁股(眾笑),她每天在掘地,我只看見她的屁股──」他替婦人多畫了一把耙,然後在樹下的自己手上畫了一部收音機,說:「從小便搞高科技的我(笑),在樹下聽收音機。這部收音機是我接觸錦田以外的世界的唯一途徑。Receiver也是自我對外的投射。」

然後他畫了三個長方形,說:「我的眼睛近年退化得很厲害,我現在看見大家但面孔模糊不清。我工作的時候,要用三十吋的電腦螢光幕才能看清楚。這三個(長方形)就是電腦──」他畫了一個人,夾在三個長方形中間:「這個人是我,埋首在三部電腦前面。現在我已經得到了自小夢寐以求的高科技了!」接著說:「可是,在這三部電腦面前我感到非常辛苦,難以忍受,好像給三台螢光幕圍困著──」他畫了一個盆栽在兩個長方形之間:「於是我買了一個小盆栽,這個小盆栽,令我記起小時候那棵樹(指著上面錦田的樹;眾笑)。

「有一次我到陶國彰先生──中大哲學系的──搞的一個討論會,他指出每個人都有一種『身體的記憶』。這個小盆栽,令我想起兒時的那段坐在樹下的記憶──只要你把事情繼續做下去,這個身體的記憶就不會熄滅。

「中國人對待工具的態度很有尊嚴──我未來想鑽研的是中國科技發展史──我用電腦photoshop畫畫,卻看不出photoshop有這份尊嚴。」他畫一條畫線,說:「用手畫一條直線,你就得到一條直線,」說罷他畫出一條曲折不穩、漸向下墜的線,說:「用photoshop畫一條直線,你就得到這條曲折的線。Photoshop是一種很蠢蛋的發明,但當『我』加上『photoshop』,將會得出一樣新鮮的東西,你需要接受photoshop的笨拙。」

同學後來問:「我是讀經濟學的,我們的老師常常強調『平衡』的重要。先生你在電腦前面放置小盆栽,可不可以說是一種平衡?」他想了想,凝重地回答:「這樣說,好像有點對你的老師不敬,但我還是必須要指出,這不是『平衡』的問題。A、B、C和D的所謂『平衡』,意味著A、B、C和D是對立的東西,非A即B、非B即C等等,是二分化的──你說『咪即係陰陽囉!』──但事實上A、B、C和D並不是對立的,它們本是一個整體。

「到現在,我仍然懷疑學校這個體制存在的必要。例如你小時候數學科了得,就考上大學讀數學,去學一些你本身已很了得的知識,這個邏輯我仍然想不透......。

「生命最終極的追求有三種:一、是無可辯駁的宗教,二、是藝術文化,三、是科學物理的最終的探索──它們不是對立的──三種終極的追求最終將會一點點地靠近真理──

「現今的藝術,史無前例地懦弱,一味追求Impact,只管製造Impact來填補內心的茫然和焦慮,而全然把美遺忘了,甚至不知道什麼是美──知性和感性之間存在一種intimacy,世上只有透過藝術品或藝術活動可以達到這intimacy,將兩者接連。藝術的探求最終是有是非之分,這是一個是非問題。畢竟到了最後的審判前,沒有人會知道,真理將落在誰人手上。」

x x x

下課後一直說不出話來。

x x x

組織了幾天。我想那近乎一種極大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