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已寫了好一段時間,期間陳智德君及鄧小樺君都分別表示過,此書裝幀之好,係在於封面上的飛機卡通的輕省感,減低了陳君文章又詩又抗世的沉重。的確如此。
但我當時從來沒有如此意識,大概在我心目中,革命可以非常溫柔和慈悲,於是我就看不見它的輕省和輕省的作用了。
是的。革命可以非常溫柔和慈悲。希望世界變得更美好的人,應該都會有著一顆溫柔而慈悲的心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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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話裝幀:抗世詩話
(另一版本刊2010年5月22日信報)
《抗世詩話》是一本一觸碰封面就立即要把它拿去收銀台付費的書,而一路閱讀下去,愈益發現此書的設計與內容之緊密契合,如同一體,讓讀者擁有非常美好的閱讀體驗。
封面的印刷異常精緻美麗,微凹的圖文、精準的印色、半透明的油墨… 如此美好、如此技術,全港大概只有“La Jeunesse”一家才能做得到。“La Jeunesse”對五、六十年代印刷機器的愛護和印刷技術及手藝的執著[i],與陳滅 (陳智德)對詩歌對文學之愛相互暉映,直是陳書封面印刷商的不二之選。封面以淺湖水藍作背景,像是以乾筆刷上去的一樣,中間留有白色的紙紋,有著一絲手工感,似乎回應著「詩」或「抗世」那些必須一點一滴的成就的手工特質。
書內文章充份展示陳對詩的熱忱及推廣新詩的誨誨不倦,就如封底梁文道所言「它們真能把很多人心目中極難理解極為堅硬的現代詩化成繞指柔」;同時亦闡明其微弱、甚至不可能:東岸、青文的結業、書本被視作廢紙給賣掉、以及香港文化這幅劃過隨即給刪掉的白牆等。封面及扉頁的飛機圖案,是這些文章深切的比喻。對比同是陳的《市場,去死吧!》詩集,同是飛行,《市》選取鳥,以鳥喻陳詩對自由與希望的想望和實踐。而《抗》所選取的飛機,是發明飛機初期的那種小型飛機,這就在自由與希望之上,加上人類對實現飛行夢想的努力和執著,及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精神,恰似陳。封面上同一方飛翔的兩架飛機,為設計和此書帶來令人寬慰的正面元素:選擇此道之人雖希,路上依然有伴、且同心而行。
此書名為「抗世詩話」,以詩抗世固然是此書的重點。書名運用有革命味道的紅色似乎理所當然。更妙的是,設計師Firenze把這味道貫徹在內頁中:每篇文章的標題和文章裡引用的詩作都套以紅色。於是,在黑色的文字叢林裡,本來因詩的格式在排版上出現的寬敞空間被詩的紅色氛圍、佔據,成為耀眼的抗世炸藥,讀起來覺著那些詩分外有力;而引詩與內文的字體不一樣,對比下,引詩採用的仿宋體散發出詩的文雅和秀氣:好一個文人以詩抗世。
文中的標點符號,皆靠右上,而非我們習慣的正中。這卻是新文化運動胡適提出新式標點後好一段日子的印刷常規。加上封面的設計、印刷、所採用的書紙,無不指向一種懷舊感。陳於書中講述白居易、魯迅等以詩抗世的傳統、懷緬舊書店、述說失古的悲哀…更重要的是,陳點出懷舊與抗世的直接關係:懷舊有時是針對當下現實的反抗、對抗拭抹(頁28及頁81)。Firenze的裝幀拿握得準,這裡的懷舊感同時指向對抗:舊式飛機一面是懷舊,另一面卻恪印了人類挑戰不可能的精神;紅黑二色或指向舊報紙常用的雙色印刷、 甚至毛筆時代的墨與朱砂;然紅色亦暗喻了詩的抗世力量。陳同時清醒地指出,懷舊有時只是一種個人的沉溺、又或只是以消費性的懷舊抹去歷史,是一種虛假的「舊」、一種裝飾風格(頁數同上)。的確,有時懷舊本身無法消除其自身的虛假,尤其當這是一種對烏托邦的想望。人在懷舊之時,腦裡似乎有個上佳的影片剪接師,把一切不快的剪掉,片段變得無痛而甘美。不過,印刷的意外反為裝幀再添神來一筆。我手邊的《抗》書恰巧有著細細碎碎的印刷問題:扉頁有類似沾了油墨的手指留下的污痕;部分書頁(如頁140-141) 好像多印了一遍,墨色過多,字體細線朦掉;書脊膠裝位置過厚,比書頁厚度多出了兩毫米…它們逼令我直視那在懷舊中給剪掉的真象。這些真象就是古時和今日人們抗世的理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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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詳見:更美好年代—手製文具創作筆記。香港:kubrick。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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